許久,穆彰阿長出了一口氣:“曾翰林,你起來吧,老夫並沒有怪罪於你,來來來,你給老夫說說這幅畫。”
曾國藩起來後,紅著臉道:“謝恩師不怪之恩,學生學識尚淺,再不敢妄言了。恩師就不要再羞臊學生了!”
穆彰阿臉一沉,手撫胡須自言自語:“老夫年近花甲,最見不得有始無終的事情。”
曾國藩迫於無奈,才道:“整個畫卷,學生都沒有看出什麼,隻是這落款有些疑問。恩師知道,唐時宣紙較粗糙,而落款處的宣紙紋路卻很細膩,這定然是把原款提掉,後補的款。看這宣紙的成色,像是明人所為。請恩師明察。”
穆彰阿拿起放大鏡認認真真地看起來。
半晌,穆彰阿抬起頭,衝外麵喊一聲:“來人,快快擺酒,老夫要與曾翰林一醉方休!”
曾國藩的一顆心隨著落了地,兩個人的距離也一下子拉近了。
中國曆代封建王朝,自秦以來即實行中央集權統治,但皇帝個人專製的程度並不相同。唐及其以前諸朝,丞相有相當一部分權力。明清以來,事無大小皆由皇帝專決,相權也就不存在了。道光帝嗣位後,“尤慮大權旁落,必擇謹善之士佐治,故一時才臣半遭廢斥”,而唯與曹振鏞、穆彰阿“有水乳之合”。曹振鏞死後,穆彰阿繼之,“其用人行事一遵其轍”。他最善於窺測道光皇帝的意向,進而施加自己的政治影響,黨同伐異,無所不用其極。鴉片戰爭時打擊抵抗派,陷害林則徐,極力慫恿道光皇帝對英妥協投降,就是施展的這種手法。穆彰阿多年來利用衡文大權網羅黨羽,培植親信,遂致“門生故吏遍於中外,知名之士多被援引,一時號為穆黨”,而對於不附於己者則極力加以排擠。相傳羅停衍與何桂清、張芾同年中進士,主考官即穆彰阿,張芾、何桂清皆附於穆,而羅停衍不肯;庶吉士散館三人同得考差,羅又不去拜見穆彰阿,“次日忽傳旨,羅停衍年紀太輕,未可任衡文之任,著毋庸前往,另派某去。”其實當時羅停衍十九歲,張芾十八歲,何桂清隻有十七歲,張、何二人歲數都比羅栓衍小。據說,清朝“已放差而收回成命者”,僅羅停衍“一人而已”。對於這次罕有的更動,時人皆認為係“穆所為”,並有“其權回天”之歎。
曾國藩的際遇與張芾頗為相類,隻是時間稍後,機會來得也晚一些。曾國藩戊戌年會考中式,正總裁就是穆彰阿,二人遂有師生之誼,時相往來。曾國藩有幾分才幹,對穆彰阿在鴉片戰爭中的民族投降主義政策十分稱讚,所以甚得穆彰阿的器重和賞識,處處受到關照。道光二十三年大考翰詹,穆彰阿為總考官,交卷之後,穆彰阿便向曾國藩索取應試詩賦,曾隨即回住處謄清,親自送往穆宅。這一次拜訪似乎成為曾國藩其後飛黃騰達的起點。在此之前,曾國藩之秩品一直滯留未動;從此之後,則幾乎是年年升遷,歲歲加銜,五年之內由從七品一躍而成為二品大員,前後的變化是非常明顯的。
做事緩慢未必全是毛病。
李鴻章曾當麵指出,曾國藩行事懦緩,是他的一大毛病。殊不知,懦緩恰恰是曾國藩的超人之處,又恰恰是李鴻章所缺乏的。其實,曾國藩本來是一個生性倔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是個急脾氣。後來發現,心急最易壞事,才漸漸改變急躁的毛病。
他考中進士後,師從唐鑒專攻程朱理學,程朱的治學之道,講究株積寸累功夫,逐步深入,而心學因受佛學影響較大,有濃厚的主觀唯心主義色彩,認為學問可以憑悟性速成。王陽明憑悟來研究竹子,即所謂探究事物規律的“格致”之學,結果他在竹子前靜坐了7天,冥思苦想,終不得要領,還把自己“格”出一身病來。曾國藩受唐鑒、樓仁的指教後,對心學不太滿意,卻日益篤信程朱的漸進功夫。從此,他堅持從小事做起,每日必讀幾十頁書,寫一刻鍾字。點點滴滴,漸漸進步。這種治學修身的方法深深影響了他的性格,使他由原來急切好進變得穩重懦緩。
但在為官上,曾國藩還沒有達到這樣的境界。由於對官吏腐敗、民不聊生、盜賊四起的社會現狀的深深憂慮,曾國藩急於求治。鹹豐帝上台不久,一年間,他連上四道奏章,從吏治、銀價,民生、軍隊等四個方麵揭露了國家麵臨的空前危機,請鹹豐勵精圖治。由於鹹豐帝充耳不聞,他又上折直接針對皇帝展開了尖銳批評,指責鹹豐拘於小節而疏於大計、追求虛浮而忽略實際、剛愎自用而拒絕納諫,為這一冒失之舉,他差點有性命之憂。此事雖與他性格倔強有關,但也反映了他求治心切。倘若是後來,他再急也不會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