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太平軍先於鹹豐三年二月(1853年3月)在南京建都,5月出師北伐和西征。西征軍沿江西進,攻占安慶、九江、漢口、漢陽,江忠源向皇帝奏報,請鹹豐下旨讓湘軍出師作戰。幾次催促,曾國藩皆以水師未成、船炮不齊、編練未就而拒不出戰。鹹豐幾度下旨催逼,曾國藩提出一個三江、兩湖數省軍隊統一部署、聯合行動的戰略計劃,遭到鹹豐的斥責。原來,鹹豐此時並不知曾國藩的長遠謀略,亦不知湘軍水陸師的實際情況,催他作戰,也隻是以為湖南鄉勇可用,讓他配合綠營。豈料曾國藩不僅不出,反提出數省合防的戰略計劃,便以為他口出狂言,下旨斥責說:“今觀汝奏,直以數省軍務一身克當,試問汝之才力能乎否乎?平日漫自矜詡,以為無出己之右者!”曾國藩接旨,既憤激,又惶恐。憤激者,以為兩年前自己的犯顏直諫,鹹豐仍耿耿於懷,且不理解他編練軍隊的“血誠”;惶恐者,太平軍勢力浩大,綠營軍三年的慘敗,他若率師作戰,是否能勝,確無把握,若一旦失敗,就真的是貽笑天下了。
所以,越是這麼想,皇帝越是催得緊,他越是不出戰。
然而不久,自己的師友江忠源、吳文鎔先後敗死,內外壓力和愧疚之心使他再也沉不住氣。
吳文鎔是曾國藩考進士時的閱卷大臣,是他的恩師。先為貴州巡撫,太平天國進攻長江數省時,又調為湖廣總督。西征軍攻武昌,吳多次向曾國藩求援,亦向鹹豐大力推舉曾國藩的水陸師情況,曾竟不赴援。鹹豐四年一月十五日(1854年2月12日),吳領軍在黃州堵城與太平軍大戰,軍潰,吳文鎔投水自殺。
吳文鎔死前還給鹹豐上疏,認為皖湘數省,隻還有曾國藩一軍可戰,並寫了一封遺書給曾國藩,讓他好自為之。
後來,長沙有個叫黃冕的人給曾國藩提議道:“長江上下千裏,港汊極多,敵船容易藏匿。因此,最好每營都添十艘小戰船(即三板),這樣就便於在港汊中搜尋敵船。”曾國藩對此非常讚同,於是就開始對水師的編製進行了如下的調整:每營配製快蟹一艘、長龍十艘、三板十艘。人員配製如下:快蟹配二十八名槳工、八名櫓工,長龍配十六名槳工、四名櫓公,三板配十名槳工。正是這樣的水師配製,才能夠使曾國藩在日後對太平軍的作戰中取得勝利。
羽翼未豐莫輕動。
過早將自己的底牌亮出去,或在不足以致勝的情況下出兵,往往會在以後的交戰中失敗。羽翼未豐滿時,更不可四處張揚。《易經》乾卦中的“潛龍在淵”,就是指君子待時而動,要善於保存自己,不可輕舉妄動。
曾國藩早在京城為官時,深研《易經》,對“潛龍在淵”尤為注意。他初建湘軍時,水陸兩軍加一起隻有一萬餘人,這時若和太平天國的百萬之師相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因此曾國藩為保護他的起家資本,四次抗清廷聖旨,而且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老師吳文鎔被太平軍擊敗,見死不救,可以說把事做得夠絕情了。
1853年,曾國藩把練勇萬人的計劃告訴了愛將江忠源。江忠源不知深淺,立刻向清廷和盤奏出,結果船炮未齊就招來鹹豐皇帝的一連串征調諭旨。第一次是1853年,太平天國西征軍進至蘄、黃一帶,武漢危急,清廷接連下令曾國藩率炮船增援湖北。第二次是同年12月,太平軍大將胡以晃進攻廬州,清廷令曾國藩督帶船炮兵勇速赴安徽救援。第三次是1854年2月,太平軍襲破清軍黃州大營,清廷再次催促曾國藩赴援武漢。曾國藩深知太平軍兵多將廣,訓練有素,絕非一般農民起義隊伍可比,沒有一支勁旅是不能貿然去碰的。況且與太平軍爭雄首先是在水上而不在陸上,沒有一支得力的炮船和善戰的水勇,是無法與擁有千船百舸的太平軍相抗衡的,甚至連兵力調動和糧餉供應都會發生困難。因而,曾國藩打定主意:船要精工良木,堅固耐用!炮要不惜重金,全購洋炮。船炮不齊,決不出征。他在給朋友的信中說,“劍戟不利不可以斷割,毛羽不豐不可以高飛”。“此次募勇成軍以出”,“庶與此賊一決死戰,斷不敢招集烏合,倉卒成行,又蹈六月援江之故轍。雖蒙糜餉之譏,獲逗留之咎,亦不敢辭”。一時形成“千呼萬喚不出來”的局麵。
其實,清廷催曾國藩赴援外省,不過以為湖南鄉勇可用,令其前去配合綠營作戰,以解決兵力不足的困難,這也是過去常有的事,決非要他充當主力、獨力擔負與太平軍作戰的重任。所以當曾國藩在奏折中處處以四合防為詞,聲言“事勢所在,關係至重,有不能草草一出者”時,鹹豐皇帝即以譏諷的口吻在奏折上批道:“今覽你的奏章,簡直以為數省軍務一身承當,試問汝之才力能乎否乎?平日矜詡自誇,以為天下人才沒有超過自己的,及至臨事,果能盡符其言甚好,若稍涉張皇,豈不貽笑於天下!”可見,鹹豐皇帝對曾國藩是很不理解的,在他看來不過是無知書生的好高騖遠和自我吹噓,並非深思熟慮的舉動。因而,鹹豐皇帝再次促其“趕緊赴援”,並以嚴厲的口吻對曾國藩說:“你能自擔此重任,當然不能與畏葸者比,言既出諸你口,必須盡如所言,辦與朕看。”曾國藩接到諭旨後,仍然拒絕出征。他在奏折中陳述船炮未備、兵勇不齊的情況之後,激昂慷慨地表示:“臣自知才智淺薄,唯有愚誠不敢避死而已,至於成敗利鈍,一無可恃。皇上如果責臣以成效,則臣惶悚無地,與其將來毫無功績受大言欺君之罪,不如此時據實陳明受畏葸不前之罪。”並進一步傾訴說:“臣不嫻習武事,既不能在籍服喪守孝貽譏於士林,又複以大言僨事貽笑於天下,臣亦何顏自立於天地之間乎!每到夜間焦思愁悶,隻有痛哭而已。為臣請皇上垂鑒,憐臣之進退兩難,誡臣以敬慎,不遽責臣以成效。臣自當殫盡血誠,斷不敢妄自矜詡,亦不敢稍涉退縮。”鹹豐皇帝看了奏折,深為曾國藩的一片“血誠”所感動,從此不再催其赴援外省,並以“朱諭”安慰他說:“成敗利鈍固不可逆睹,然汝之心可質天日,非獨朕知。”曾國藩“聞命感激,至於泣下”,更以十倍的努力,加緊了出征的準備。多少年後,他還對此念念不忘,並專門請人從京中抄回原奏(因底稿在九江與座船一起丟失),與鹹豐皇帝的“朱諭”一起保存,“同誌恩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