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荃讀此聯時,起初好像很激動,接著有點淒然,最後則是惶然。眾將圍在曾國荃之後,觀讀聯語,有點頭的,有搖頭的,有歎氣的,有熱淚盈眶的,各式各樣表情不一,然後曾國荃用黯然的聲調對大家宣布說:“大家不要再講什麼了,這件事今後萬萬不可再提,有任何枝節,我曾九一人擔當好了。”
這一段筆記顯示了南京城破後湘軍確有擁立曾國藩為帝的一幕,可是這種非常之舉是成則為王、敗則誅殺九族的危險舉動,所以誰也不敢明言說出口。曾國藩明知眾將來意,也不說破,隻用十四字聯語作答,相互之間都不點破。
其實,早在安慶戰役後,曾國藩部將即有勸進之說,而胡林翼、左宗棠都屬於勸進派。胡林翼曾給曾國藩送過一張小紙條,悄悄放在曾國藩的桌幾上,上邊寫著:“東南半壁無主,我公豈有意乎?”曾國藩見之,惶恐無言,將紙條撕個粉碎。
左宗棠也曾有一聯,用鶴頂格題神鼎山,聯說:
“神所憑依,將在德矣;
鼎之輕重,似可問焉!”
左宗棠寫好這一聯後,便派專差送給胡林翼,並請代轉曾國藩,胡林翼讀到“似可問焉”四個字後,心中明白,乃一字不改,加封轉給了曾國藩。曾閱後,乃將下聯的“似”字用筆改為“未”字,又原封退還給胡。胡見到曾的修改,乃在箋末大批八個字:“一似一未,我何詞費!”
曾國藩改了左宗棠下聯的一個字,其含意就完全變了,成了“鼎之輕重,未可問焉”!所以胡林翼有“我何詞費”的歎氣。一問一答,一取一拒。
曾國藩的門生彭玉麟,在他署理安徽巡撫、力克安慶後,曾遣人往迎曾國藩。在曾國藩所乘的船猶未登岸之時,彭玉麟便遣一名心腹,將一封口嚴密的信送上船來,於是曾國藩便拿著信來到了後艙。但展開信後,見信上並無上下稱謂,隻有彭玉麟親筆所寫的十二個字:
“東南半壁無主,老師豈有意乎?”
這時後艙裏隻有曾國藩的親信倪人皚,他也看到了這“大逆不道”的十二個字,同時見曾國藩麵色立變,並急不擇言地說:“不成話,不成話!雪琴(彭玉麟的字)他還如此試我。可惡可惡!”
接著,曾國藩便將信紙搓成一團,咽到了肚裏。
此事對曾國藩來說,不敢乘勝而進,是怯懦,頂住眾人的壓力是勇敢,這進退去從之間誰能分辨得清,誰又能把握得好呢?曾國藩熟讀儒家經典,是晚清有名的理學家,他堅拒縱橫家王闓運的勸其稱帝的事,尤能反映曾國藩的品格特征和處世風格。
激流勇退大智慧。
自古封建社會為臣子者立下不世之功,無不為君主所忌。據說在湘軍光複武漢時,鹹豐帝一麵高興,一麵憂慮,說:“想不到曾國藩以一儒生,竟能做一番大事。”當時鹹豐身邊的一位大臣當即說道:“曾國藩以侍郎開缺,與一鄉紳無異,自古英雄起於草莽之間,豈不令人擔憂嗎?”
聽了這話,鹹豐帝皺緊眉頭,沉吟良久,慨然歎道:“去了半個洪秀全,來了一個曾國藩!”當時洪秀全的太平天國剛剛開始走下坡路,而曾國藩的聲威,也沒有像攻破天京以後那樣如日中天。看來如果不激流勇退,所謂“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狡兔死,走狗烹”的命運,曾國藩是很難避免的。
清軍江南大營被再度摧毀之後,清朝綠營武裝基本垮台,黃河以南再沒有什麼軍事力量足以與太平軍抗衡,因而不得不任命曾國藩為兩江總督,依靠他鎮壓太平天國革命。
那拉氏上台之後,又采取更加靈活的政策,讓他督辦四省軍務,身負昔日五位欽差大臣的職權,其目的不過是為了調動他的積極性,事權歸一,易於成功。
但是,自從進軍雨花台以來,曾國藩兄弟迅速擴軍,使曾國荃所屬由兩萬餘人增至五萬人,曾國藩指揮的部隊由幾萬人擴大為十二萬人,除去贛、皖厘金和數省協餉外,增辟粵厘和湖南東征厘金,這就使清政府不能不漸生疑懼,感到這對它是一種潛在威脅。湘軍攻陷九滘洲,尤其蘇、杭各城相繼淪陷後,清政府的這種感覺與日俱增,隱隱感到自己的最大威脅已不再是行將失敗的太平天國,而是手握重兵、廣攬利權的曾國藩了。
從這時起,清政府對曾國藩的態度就開始冷淡下來。其第一個表示,就是在曾國藩與沈葆楨爭餉時,有意偏袒沈葆楨,裁抑曾國藩。最後雖然以輪船退款解決了曾國藩的乏餉問題,但從此曾、沈不和,使清政府基本達到了分而治之的目的。與此同時,各省督撫也不像前幾年那樣熱情支持他了,江西爭厘,他省協餉停解,就是明證。
清政府知道,雖然湘軍總數有三十萬人,僅曾國藩直接指揮的部隊就有十二萬人,但內部派係複雜,各樹一幟,他的嫡係部隊亦不過隻有曾國荃的五萬之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