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清政府就采取了兩方麵的措施:一方麵迅速提拔和積極扶植曾國藩部下的湘軍將領,使之與曾國藩地位相近,感情疏遠,漸漸打破其從屬關係;清政府對曾國藩的部將和幕僚,如已經死去的塔齊布、羅澤南、江忠源、胡林翼、李續賓、李續宜和當時尚在的左宗棠、李鴻章、沈葆楨、楊載福、劉長佑等都實行拉攏和扶植政策,使他們漸漸與曾國藩分庭抗禮,甚至互相不和,以便於控製和利用。另一方麵,對於曾國藩的胞弟曾國荃的態度則恰恰相反。1863年5月曾國荃升任浙江巡撫之後,雖仍在雨花台辦理軍務,未去杭州赴任,亦本屬清政府的意旨,照例是可以單折奏事的。曾國藩遂讓曾國荃自己上奏軍情,以便攻陷天京後搶先報功。不料,奏折剛到立遭批駁。清政府以其尚未赴巡撫任為由,不準單折奏事,並聲明以後如有軍務要事,仍報告曾國藩,由曾國藩奏報。曾國藩恐曾國荃心情抑鬱,言詞不遜,在奏折中惹出禍來,特派頗有見識的心腹幕僚趙烈文迅速赴雨花台大營,專門負責草擬章奏谘察事項。
曾國荃攻陷天京後,當天夜裏就上奏報捷,滿心以為會受幾句讚揚,不料又挨當頭一棒。上諭指責曾國荃破城之日晚間,不應立即返回雨花台大營,以致讓千餘太平軍突圍。語氣相當嚴厲。事情發生後,曾國荃部下各將都埋怨趙烈文,以為是他起草的奏折中的不當言詞引起的。趙烈文則認為,這與奏折言詞無關,而完全是清政府節外生枝,有意苛求,否則,杭州城破時陳炳文等十多萬人突圍而去,左宗棠為何不受指責?幸好有人將李秀成捆送蕭營,否則曾國荃更無法下台。
但是,清政府並不就此了結,而是步步進逼,揪住不放。數日之後,清政府又追查天京金銀下落,令曾國藩迅速查清,報明戶部,以備撥用。尤其嚴重的是,上諭中直接點了曾國荃的名,對他提出嚴重警告。上諭說:“曾國藩以儒臣從戎,曆年最久,戰功最多,自能慎終如始,永保勳名。唯所部諸將,自曾國荃以下,均應由該大臣隨時申儆,勿使驟勝而驕,庶可長承恩眷。”這無疑是說,曾國藩兄弟如不知禁忌,就難以“永保勳名”“長承恩眷”了。真是寥寥數語,暗伏殺機。
曾國藩具有豐富的政治經驗和曆史知識,熟悉曆代掌故,當然能品出這些話的味道,掂出它的分量。何況,曾國荃確實非常驕傲,以為攻陷天京全是他一人的功勞。後來曾國藩對趙烈文說:“沅浦之攻金陵,幸而成功,皆歸功於己。餘常言:‘汝雖才能,亦須讓一半與天。’彼恒不謂然。”因而,攻陷天京前後,就成為曾國藩思想上最緊張的時期。他心裏很明白,如何處理好同清政府的關係,已成為能否保持其權力和地位的關鍵,而正確認識並擺脫自己目前的這種政治處境,則是他麵臨的迫切問題。
曾國荃在功名事業漸趨全盛的時候,還存有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心念,這與曾國藩的憂讒畏譏、常怕盈滿的想法,恰形成強烈的對比。所以曾國藩在寫給曾國荃的信中,要曾國荃時時以此為戒,他自己更是身體力行,切實實踐。他在這些地方看得破,認得清。所以他在一開始就有這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戒懼心情了。
他在削平太平天國之亂、湘軍聲威達於極盛之時,毅然以“湘軍作戰年久,暮氣已深”為理由,奏請裁湘軍歸鄉裏,明白表示無挾軍權以自重的態度。至於湘軍的遣散,遠在攻克金陵之前,曾國藩兄弟就曾經有所商討,而非曾國藩個人的最先主張。裁軍最早的動機,當在同治三年正月金陵合圍之後,因為勝利在望,曾國藩此時已開始思考善後問題,這在曾國藩於2月初2日致曾國荃的信中,確已透露。曾國荃則表示速裁全裁,也與其當時鬱憤的心情有關,在曾國藩家書中皆可找到二人裁軍的藍圖與構想。
金陵克複之後,曾國荃堅辭任官,申請回籍休養,所部必須裁撤是自然之理。隻是曾國荃先行回籍,而裁軍之事,則留與曾國藩料理。至此可見,湘軍之裁撤與曾國荃的引退有密切關係。
至於遣散湘軍,從曾國藩這一方麵來考慮,可簡約地做幾點分析。
其一,戰後遣軍,為用兵常規,原為境兵將帥所需考慮。這是根本。
其二,曾國藩既居高位,又建大功獲祟爵,原已憂畏權重,豈可久掌兵權,徒增讒忌。遣散湘軍,正所謂保泰持盈之計。
其三,湘軍合圍金陵,成功在望,反而使神忌鬼瞰,曾氏兄弟實已陷於群疑眾謗之中。功成之後,更要解兵權以釋嫌怨。
其四,金陵城破,湘軍將校飽掠錢財,非常想返鄉置產,鬥誌已懈,銳氣全消,使曾國藩籲嗟於湘軍暮氣之深。此乃亦不得不裁。
其五,湘軍所恃軍餉,主要依靠湘、鄂、皖、粵、蘇五省厘金,軍務完竣,各省紛紛要求裁撒厘局。軍餉無所出,無以維係龐大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