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六,曾國藩既知湘勇不可複用,而與李鴻章相商,以淮軍補湘軍。淮軍得以不裁,固然是應曾國藩的需要,也是李鴻章所希望的。淮軍竟然能夠不加遣散,因為李鴻章自有運用經營之法,並非故違國家定製。
總而言之,曾國藩毅然裁撤湘軍,實際上是完全為應付那群反湘軍派而不得不如此的。
曾國藩早已知道,那些清軍將領自己不行,最嫉才能,早已討厭曾國藩這班書生風頭太健,常想懲罰一下他們。清軍中有一位高級將領,名叫勝保,每戰必敗,每敗必保,時人稱之為“敗保”。他最討厭曾國藩兄弟。蔡壽祺跟敗保最久,所以他首先彈劾曾國藩。曾國藩先裁湘軍,以免授人以柄,就是這個關係。
還有一個比反湘軍陣營力量更大的運動,就是湘軍造反運動。反湘軍派除彈劾曾國藩外,又由軍機處命令曾國藩呈報曆年經費開支賬目,這等於要湘軍的命。打了十多年爛仗,你們不發軍餉,由我募捐抽厘,七扯八揍,勉強開支過去,這一筆爛賬,請問如何報銷?
湘軍將領聽到這一消息,無不義憤填膺,決心造反。曾國荃、左宗棠、彭玉鱗、鮑超四人,召開了玄武湖會議,議決肅清君側。此議雖被曾國藩壓下,而湘軍將領反清情緒仍沒有消除。曾國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毅然裁兵,這也是一個原因。
在裁軍上,曾國藩的計謀手法自是高人一等。他在戰事尚未結束之前,即計劃裁撤湘軍。他在兩江總督任內便已拚命籌錢,兩年之間已籌到500萬兩。錢籌好了,辦法擬好了,戰事一告結束,便立即宣告裁兵。不要朝廷一分錢,裁兵費早已籌妥了。裁兵經費籌妥了,裁兵辦法擬好了,隻等勝利的到來。同治三年6月16日湘軍攻下南京,取得勝利,7月初旬曾國藩就開始裁兵,一月之間,首先裁去1.5萬人,隨後也略有裁遣,人說招兵容易裁兵難。在曾國藩看來,因為事事有計劃、有準備,也就變成招兵容易裁兵更容易了。
裁去多少?曾國藩不是傻瓜,不會一次裁光。最高的估計,大概裁去二分之一,約三萬人左右,剩下來未裁的還有三萬人。這三萬人,一部分由曾國荃統率,光緒十三年,我們還可見曾國荃有關湘軍的奏議;一部分由左宗棠帶往西北去了;一部分水師由黃翼升統帥;其他中下級幹部,轉入淮軍去了。
實際上曾國藩並未大裁特裁,清廷如果逼得太急了,曾國藩的手下有的是兵,要蠻幹,大家蠻幹,要曾國藩做年羹堯,他是不幹的。
但是,軍可裁,官不可不做,曾國藩在領兵作戰時,一再請求回家為父母服喪終製,而戰事終了後,何以從不提及此事,這點仍和他的憂畏有關。
曾國藩在削平太平天國之亂後,皇帝封他為一等毅勇侯,世襲罔替。他是事實上的湘軍領袖,凡是湘軍出身的將領,無論是執掌兵權抑或出征疆場,都視他為精神上思想上的領導者,而湘軍在裁遣之後,被裁者多至數萬,功名路斷,難免有很多人感到心情不滿。
曾國藩如果在此時請求解官回籍終老,皇帝當然不能不接受他的要求。但如果他在回到鄉間之後,以一個在籍鄉紳的地位,忽然為一群圖謀不逞之人所挾製,並奉之為領袖人物,即使曾國藩知所自處,而對清朝政府來說,也仍然不是保全功臣之道。如果清政府懷有過人的恐懼,曾國藩之辭卸官職,正表示他有不願繼續為朝廷效力的意願,那就更容易發生不必要的猜忌了。
所以,曾國藩在此時一方麵自動解除兵柄;一方麵更留在兩江總督任上繼續為清政府效力,決不輕言去留,無疑正是使清政府絕對感覺放心的最好辦法。試看他在兩江總督任內因奉旨剿撚而不以勞苦為辭,逢到軍事失利,立即趁機推薦李鴻章自代,亦無非仍是遠權勢而避嫌疑的做法,不過在表麵上不太顯露痕跡而已。至此,我們當然要相信曾國藩之功成不居與遠嫌避位,正是他的一貫作風了。
曾國藩說:“處大位大權而兼享大名,自古有幾人能善其末路者?”這確是帝王專製時代的殘酷現實。
所以曾國藩大刀闊斧裁撤湘軍,高官卻仍然要做,這也是消除清廷疑忌的一種手段。
鹹豐帝曾經仰天長歎:“去了半個洪秀全,來了一個曾國藩。”當時還隻是剛剛光複武漢,洪秀全剛走下坡路不久,而曾國藩也還沒有光複金陵時那樣如日中天。看來曾國藩防危慮敗、製之機先的藝術,的確非常人所能及。
從古至今,與人同事,多是“可與共患難,不可共安樂”。患難時,別人能任用賢能,以圖恢複與發展功業,而安樂時,則會擔心身邊人謀奪其位。所以,隻要你無誌於奪其權位的話,在你功名成就之時就急流勇退,實為上上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