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糧食,自隋代以來,就成了供應京城的重點,所以隋煬帝才不惜本錢修了條大運河。大運河初開通時,著實紅火了一陣,但是年代久了,免不了有破損,影響正常的糧食供應。曆代皇帝,都費了不少心思整治運河。
清中期以來,河道更是破敗不堪。所以每年的糧米北運,都要提前做準備,動員沿途民工開挖運河。開溝挖泥的工程十分浩大,免不了就有耽誤的時候,曆任的官員都明白這一點,隻不過一向包涵就是了。
不承想黃宗漢對藩司有了意見,就使了兩麵手法。他把藩司叫了去,和顏悅色地詢問漕運情況。藩司自然如實講了,說恐怕要耽誤三五個月。
當時黃宗漢沒說什麼,回頭卻上了道密劄,竟謊訴藩司官風不正,任人唯親,致使上下沆瀣一氣,積弊難改,不能按時完成漕運。
朝廷得了地方大員的控狀,自然下旨嚴辦。但考慮到尚屬積弊,責令該藩司將功補過,今年務必如期完成漕運,以表悔過之意,否則必嚴懲不貸。
這劄是九月底上去的,下旨也就是在十月半以後。藩司接了這麼一道密旨,真若五雷灌頂,情知巡撫沒安好心。因為按往年的情況看,一般漕運完成都要拖到來年五六月份。現在離年底隻有兩月有餘,要想完成七八個月的任務,真是癡人說夢。假如這巡撫是好心為了公事,隻需早早催促就是,起碼密劄早上半年,也顯其公心。淮知不早不晚,偏偏留下短短兩個多月,這就分明是給他小鞋穿了。
那藩司一怒之下,要找巡撫講理。手書了上去,卻回稱巡撫生病,不能接客。一連幾月,都是如此。那藩司又羞又惱,一氣之下,竟想不開,吞煙自盡了。
何桂清擔心,這種事如果在他任內出現,對他的官聲影響不好,這是一層。另有一層,南糧北運,雖說積弊已久,若陳陳相因,總顯不出何桂清辦事的作風來。可是要想興利除弊,這興除的法子還一時拿不出來。
胡雪岩聽他分析了這麼多,也覺著這何桂清倒真是想有番作為。不過路道不熟,從何做起是個難題。胡雪岩隻好說道:“何大人,遠的我不太明白,不過浙江這一麵,有雪軒兄在海運使,這全省的漕米每年一粒也不會少。”
“時間上呢?”
“現在眼看著漕米漕運,可能性已經不大,每年攤在整修運河上的錢,起碼也有六十萬。這還隻是浙江境內的。何況,投進去了銀兩,也未見得效果會好。前邊曆任官員都對這事一籌莫展。依我之見,還不如幹脆改弦更張,不走河道走海道。”
“走海道?”何桂清既感驚奇,又覺新鮮。
“其實這也沒什麼新鮮,明中時候就有人試過海道運輸。本朝乾隆、嘉慶兩朝,因為黃河泛濫,淤塞了河道,也有人試過海道運糧。”
“那為什麼沒能成功呢?”
“一是河道運輸曆史已久,沿途有幾十萬人靠漕運吃飯,他們早就和官府串通一氣,一旦更改起來,這幫人的飯碗就丟了。二是海道有風險,前有倭寇,後有海賊。”
“現在為什麼就可以走海道了?”
“現在形勢已經大不同了。首先運河河道敗落,漕幫的人早就拿它沒辦法了;何況這幾十年,漕運哪年也沒按時交過糧,因為這產生的矛盾已經夠多了。其次是太平軍東逼……”
“暫時還到不了這裏。”何桂清道。
“太平軍是到不了,和太平軍串通一氣的流寇可是能到。劫糧劫商船的事,這兩年,河道恐怕比海道更厲害。”
“照你這麼一說,海道運糧是可以考慮考慮了。”
胡雪岩道:“不是我說泄氣話,照我看,這河道運糧,早晚都要禁絕。”
“漕幫要鬧起來怎麼辦?”
胡雪岩想了一想,反問何桂清:“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何桂清想了半天:“那隻好彈壓了。”
胡雪岩搖了搖頭:“倒不一定非要這麼做。首先漕幫就沒有理由鬧,可以把他們的頭領叫來,讓他們和沙船幫比一比,看看誰先把糧食運到。你要真能辦得好,我就還用你。”
何桂清道:“倒也是,那浙江的糧運就交給你和雪軒了!”
然後又問道:“現任藩司和雪軒合得來嗎?”
胡雪岩頷首微笑道:“沒有合不來的。”
這麼一說,何桂清來了興致:“這個藩司據說脾氣可是很怪的。”
這個“怪脾氣”還真是有名。原來此藩司沒有別的嗜好,平生最大的樂趣就是數金葉子。隻要有了銀兩,他統統兌成金葉,每到睡覺前搬出來,一葉一葉地仔細撫摸,那模樣倒真像在撫摸一個愛妾。最可笑的是他的一個小妾偷了他一葉金子,拿出去兌成銀子花了,他一怒之下,居然把這小妾痛打一頓,趕出了家門。
胡雪岩沒想到何桂清也知道這種事,而且這麼感興趣,就乘興把他的幾樁軼事講了。
“至於他和雪軒嘛,我自有辦法讓他服帖。”
什麼辦法,當然不便問,也不必問。
何桂清沒再講什麼,胡雪岩也就起身告辭了。回到杭州,胡雪岩給王有齡仔細講了會麵經過,獨獨略了一萬兩銀票的事。王有齡聽了大惑不解:“沒有什麼呀,沒有什麼呀,這些事我們不是早都籌劃了,可以完成的嘛!”
胡雪岩笑而不語,起身回家了。
過了些時日,何桂清來了封信,信內盡敘舊情,又把胡雪岩著實誇獎了一番。末後附了一筆:“兄弟甚有恩於我,一切盡在不言中。”
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王有齡,做了海運使不到一年,就接到了升任知府的委劄。據說有要員在上奏中說:“王有齡為官勤正,才堪大用。”
原來,何桂清想入京活動,苦於沒有費用,聽說與王有齡關係密切的胡雪岩開了個錢莊,生意興隆,就起了想法。與王有齡漫無邊際的談話一無所獲,不承想隨後一萬兩銀票,悄無聲息地隨信送來。何桂清放不下麵子,就又不著邊際地與胡雪岩神侃了一通,方才心情歸寧。待升了滄州侍郎,何桂清念起舊情,就在上奏中著實褒獎了一番王有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