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煥道:“我還正要和你合計呢。這一陣子我見你來去匆匆,是否有什麼新生意在忙啊?”
胡雪岩道:“不瞞薛大人,我準備在上海開一阜康分號。”
薛煥定睛道:“好啊!馬上開嗎?”
胡雪岩答道:“馬上就開。”
薛煥道:“我還剛好有一批八萬兩的銀子,回頭就存在寶號了。”
胡雪岩忙作揖道:“多謝薛大人捧場。”
此番胡雪岩出來,是做了兩個打算的。一是在上海設一分號;二是趁了今年的沙船糧運,在滄州交付後,再進京籌設一個阜康分號。他也逐漸意識到,沒有分散於各地的分號,就不足以與北方的票號並肩抗衡。
旗開京城奠鴻基。
京城的分號開得很是風光,因為胡雪岩接收到了兩筆意外的大戶頭。
胡雪岩前去拜謁夏同善時,正好遇到福州將軍,即後來的協辦大學士、刑部尚書文煜。文煜是個有名的和事佬,身為旗人,卻深諳“四書”“五經”。他和夏同善一樣,喜書而不執於書,做事極為中庸圓滑。
夏同善把胡雪岩介紹給文煜,文煜顯得極為有興致,辟首就問道:“聽說你們做錢業的替‘長毛’隱匿了不少錢嘛!”
初見麵就來這一句,胡雪岩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夏同善看出胡雪岩的窘迫來,就圓上一句:“看來文尚書倒有不少這一類做錢業的朋友嘛!”
“子非我,安知魚之樂也?”文煜反問道。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也?”夏同善也反問道。
說畢二人都哈哈大笑。胡雪岩起初不知文煜底細,也不知他與夏同善是何關係。聽他二人一來一往逗趣,心中也就有了底。等二人笑聲落定,胡雪岩道:“此番來時,我也正和薛煥大人談到這事情呢!”
文煜道:“定是合謀黑吃黑了?”
夏同善道:“莫非文將軍也想摻上一份?”
文煜連連擺手:“玩笑,玩笑。不過我聽夏大人說,你敢以自己錢莊做基底兒,把分配給浙江的寶鈔份額全部攬了下來。你倒是做何想法,才有這番舉動的?”
胡雪岩一五一十道:“我希望自己能做個榜樣,大家都來幫著朝廷打敗‘長毛’。”
文煜坐正了,道:“要是所有商人都像你這麼想就好了。”
胡雪岩道:“那‘長毛’注定是不長久的。我若貪圖一時之利,不光以後得不償失,也違背了為人的基本信義。”
“這麼說,商人也不都是見利忘義之徒了。”文煜一邊思索,一邊淺淺地問道。
胡雪岩也來了想法,就正色道:“文大人,我們那地方也算是世代行商了。我不知道您過去怎麼看待商人,不過我知道,商人從來都是講信義的。有人說,商人本性就是見利忘義。我倒不這麼看。見利忘義的商人有沒有?有,我們家就出過一個。我表爺破了沙船幫的規矩,隻圖自己賺大錢,結果死於刀斧之下。我們杭州人信佛,有一句佛家口偈,叫做:‘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馬上就報。’文大人,商人無信,也是要遭報應的。所以要我說,有些商人趁著亂糟糟的世麵,替‘長毛’出力打官府,早晚也是逃不過報應的。”
文煜道:“怪不得夏大人誇你有眼光、有見地,我倒問你,要是有一個在逃的‘長毛’,要在你那裏存一筆款子,你做何處置?”
胡雪岩遲疑道:“允許我實說嗎?”
夏同善道:“文大人麵前,不必小心客氣。”
有了這話墊底,胡雪岩就膽大了些,“文大人,要是我遇到這種情況,我就接了這筆款子。”
文煜追問道:“你就不怕官府追查?”
胡雪岩道:“我們商人,最看重的就是信用,信用要對什麼人都講。首先,我開錢莊,不是為了辨別忠偽。”
“那誰來辨別忠偽呢?”
“這是官府和朝廷的事。我們錢莊隻管你錢本身來得是否合路,不管存錢的人身份如何。打個比方吧,要是這‘長毛’的錢本來就是他們祖上傳下來的,他隻不過是被逼做了‘長毛’,現在他不甘心這些錢白白被‘長毛’征用了,他就把錢偷存到我這裏,我怎麼處置呢?向官府報告他是‘長毛’?讓官府收去這筆錢?”
文煜聽到這裏,哈哈而笑:“歪理,歪理!”
胡雪岩道:“文大人,不是歪理。這種情況,在蘇皖一帶多得很。我也曾想過,真是官征用了倒也無不可,隻恐怕助長了下邊那幫不義之人。”
“這倒做何解?”
“文大人,想你也了解下邊屬員的人品。你要他們去抄一個一萬元的大宅,隻怕有七千元先被他們私吞了。”
夏同善道:“至於嗎?”
文煜卻點頭道:“有些道理。在上邊的人隻知照著規矩去辦,卻不知好多規矩都被下邊的人壞了。”
胡雪岩道:“所以,我們做錢業的,隻管把我們的信用做好。至於做官的,自然會管他們分內之事。這樣下來,大家也省了枉費腦筋。”
文煜道:“胡老弟,有些道理。我未必同意你的,不過,你做起事來,倒也確實有一套自己的原則,實堪佩服!”
胡雪岩忙起身道:“不敢當,不敢當。”
夏同善這時問起胡雪岩:“你的分號選好地方了嗎?”
胡雪岩道:“選好了,在東四口。”
文煜一聽來了勁兒:“哎,今天遇到個財神了。”
胡雪岩不敢唐突,隻好欠欠身道:“還望文大人多多包涵。”
文煜卻認真道:“你要開業,我可也要在你那裏立個戶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