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太平軍存款。
檔手老夏卻來找胡雪岩了。
“胡老板,我有一個老弟,想在阜康立一個戶頭。”
胡雪岩隨口應道:“那立一個就是了。”
老夏道:“不過數目比較大。”
“多少?”
“三萬。”老夏答道。
一下子就存入三萬,倒也確實不算小。不過,阜康因為生意好,三萬五萬的戶頭也並不算特別少見。
“他說怎麼個存法了嗎?”
“一存十年,十年後再取,另外有一萬兩活存,隨用隨取。”
一下子就要存十年,這倒是不多見。胡雪岩聽著總有些古怪,便又問老夏:“他沒說為什麼要一存十年?”
自然是說暫時用不著。不過老夏這時卻遲疑了一下:“胡老板,我表弟這錢,我擔心有些麻煩。”
會有什麼麻煩?胡雪岩警覺道:“怎麼了?”
“他原來是‘長毛’。”
“‘長毛’?”胡雪岩心中一驚。不過隨即又回過神來:“你是說官府在追他?”
老夏搖搖頭:“官府倒沒有追他,我擔心以後會有問題。”
胡雪岩掰著指頭尋思了半天:“你表弟沒說他當‘長毛’時與官府打過仗沒有?”
“仗是打過,不過是跟著大隊人馬衝。說起來話長,胡老板,我表弟還欠著幾條人命,不過不是在做長毛時犯下的。”
原來,老夏的表弟叫周二俊,從小生長在長江邊兒上,家裏靠擺水果攤為生。
周二俊長得相貌平平,他的一個姐姐卻長得非常出眾,十七八歲年紀,猶若一朵花兒。眼看到了年齡,找了婆家,就要出嫁。這個時候,小鎮上有一個惡霸卻盯上了她。
這惡霸人已到了中年,因為他哥哥在外地做了知縣,本地的官府也就都十分抬舉他們家人。這惡霸借了哥哥的威風,肆無忌憚,多次調戲周二俊的姐姐。
周二俊家無依無靠,隻好忍氣吞聲,巴望著閨女趕快嫁了出去,也免了招禍。沒想到這惡霸先動了手,有一次趁著看戲,他把周二俊的姐姐拉到背地兒裏強奸了。
周二俊年少氣盛,操了一把菜刀,埋伏在半路上,趁那惡霸路過不防備,把那惡霸砍死了。惡霸的家裏自然不依不饒,報了官府,要拿了周二俊償命。
鎮裏的人倒都很同情周二俊,連夜掩護他渡江逃走。那惡霸家裏見逃了主凶,便報官府緝拿周二俊家裏人。
當時的縣令還算清明,知道這場災禍全是由那惡霸作惡太甚引起的,既然主凶已逃,也就斷無再拿了周二俊家人的道理。
那惡霸的家人見縣令不睬,就約了一群惡棍闖進周二俊家,把周二俊父親的腿打折了。
周二俊逃出去後,正趕上太平軍起事,在半路上被捉了去。周二俊這時走投無路,也就隻好歸順了。
他帶著太平軍打到了家鄉。也趕得巧,那惡霸全家正好在給老太太祝壽,連那做縣令的大哥也從外地趕回來了。
太平軍聽說有一個清朝的縣官在,不由分說,衝進大院,把那惡霸全家老老少少,一個不留,全給滅了。
周二俊從此就在太平軍做事。不過家仇已報,他也並不想去打仗,就通過太平軍的一個小頭目,謀了個負責管理軍中糧食供應的差使。
那周二俊幹了幾年,漸漸懂事。他眼光好,曉得太平軍起事,不可能長久。所以他利用便利條件,悄悄把一家人送到浙江安頓下來,自己則留在太平軍那裏,借采辦糧食,賺了不少錢。
太平軍在哪裏打仗,他在哪裏賺錢。雖說他從來沒有去劫掠外財,十多年下來,手頭也攥了四五萬兩銀子。
後來太平軍往南撤退,他就留了下來。好在他父母已經在本地生活了十幾年,他也經常來往,所以周圍鄰居並沒有人懷疑他是太平軍。他用手中的錢買了一院房子,娶了一房媳婦,仍以小買賣為生。
不過他帶回的錢卻沒地方安置。一個做小買賣的,要是一下子存進去這麼多銀子,不免招人懷疑。他隻好找到了他表哥,讓他幫忙想個辦法。
胡雪岩聽著老夏敘述,對周二俊倒生了欽佩之情。一個無依無靠之人,身在動蕩之中,心裏卻從來沒有雜念,一心為將來的生計奔波。
老夏講完,胡雪岩略一沉吟,問老夏道:“你是擔心將來官府會追查?”
老夏點了點頭。
“照我看,”胡雪岩道,“官府肯定不會追查。為什麼呢?第一,你表弟是個謹慎之人,不然的話這十幾年也不可能這麼過來;第二,你表弟和官府沒有結下怨仇,要說他殺過人,那也是因為對方該殺,更何況,你表弟也有幸,那一家人全滅了,恩仇一筆勾銷;第三條,你表弟這錢也是正道來的。”
胡雪岩這麼一分析,老夏也覺著還說得通,就又點了點頭道:“你是說,我表弟這筆錢可以存?”
“當然可以存,”胡雪岩肯定道,“老夏,不光你表弟的錢可以存,其他歸順了的‘長毛’的錢也都可以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