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驚訝道:“不管是誰,隻要他已經歸順了官府,都可以?”
胡雪岩道:“是這個意思,老夏。”好像猜透了老夏的心思,他接著說:“你一定要問,為什麼?就不怕官府查嗎?”
胡雪岩頓了頓,道:“你聽我說,老夏。官府肯定不會查。為什麼呢?因為官府要查的話,也是出力不討好。你想想吧,錢財這個東西,誰不是等非常放心了才拿出來?你官府要一發文告,說要清查了,那手頭有點兒錢的人,還不早早把錢藏起來了?要是讓有錢人自己拿出來,錢容易聚攏,要是藏起來了,你想想,要你找起來,費不費勁兒呀!”
老夏跟了胡雪岩這麼多年,對他分析問題的思路非常佩服,經他這麼一說,自己也有了想法:“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呢,胡老板。有錢人要是把錢藏起來,打死我也找不出來。我在明處,人家在暗處。除非官府事先知道誰家有錢。”
胡雪岩道:“就是嘍。就像你表弟,一個擺小攤兒的,誰會知道他手頭還攥著大把銀子?再說了,官府要發布禁查令,無非是想借機補一下庫府。可是你想一想,那些負責查抄的,一旦見了銀子,有幾個不是舍了命先往自己腰包裏裝的。”
老夏點頭稱是:“從來壞了事的,都是執行的人。”
“既然官府自己明知查抄是件出力不落好的事,明智一點兒的,誰會出頭做這件事?”
“所以,”胡雪岩總結道,“你可以放心地接收‘長毛’存款。不過有一點,我得事先聲明,他自己得估量著官府不會當他是個死對頭,非要抄他不可。老夏,我估摸著,這一段像你表弟這樣的存款不會少。咱阜康也可乘機做大了。”
老夏聽了,滿臉放光。不過他還是有點兒疑慮:“胡老板,你估計官府會不會因為咱們有‘長毛’的錢,找咱們的麻煩?”
胡雪岩道:“老夏,這一點你盡可以放心。咱錢莊開了就是做錢生意的,我們隻需要對客戶負責。再說咱也可以說了:‘我怎麼知道他就是個“長毛”?他臉上又沒有寫著。’”
老夏道:“隻要不會給咱錢莊找麻煩,我就可以放手去做了。”
胡雪岩乘機教育老夏道:“老夏呀,腦子有時候要活一些。你隻要記住了,錢莊是為客戶,講的是一個信用。其他的問題,那不是咱錢莊的事。”
“歸順”抑或“投靠”
左宗棠光複杭州,又與李鴻章的淮軍南北夾攻湖州。守衛在湖州的太平軍寡不敵眾,棄城逃跑。因為東麵是大海,南北都有清軍,所以太平軍開了西門,一路逃到了浙西,又沿浙西向南,進了福建。
這時朝廷命左宗棠任閩浙總督,署理浙撫。這樣安排,是要借重左宗棠,讓他帶兵進入福建,最終剿平太平軍。至於軍餉,自然大部分是要攤在浙江了。
浙江是個富裕省份,每年絲茶捐稅,加上各口岸捐稅,約有四十幾萬銀子。蔣益澧這時任浙江藩司,因為這個職位是左宗棠力保而得的,所以他感恩圖報,自然把全部所得一齊押解福建軍營,以充軍需。
不過左宗棠的打法,是學了曾國藩的。曾國藩打仗有個要訣,叫做:“打仗不慌不忙,先求穩當,次求變化;做事無聲無息,既要精到,又要周道。”這“不慌不忙”四字,左宗棠學得最為應心。入閩之初,他便告訴胡雪岩,他這次剿‘長毛’,要以五年為期。
左宗棠自有他的想法。這朝廷從來是個賤脾氣,報十個月,他巴不得八個月完成。人的心理,所謂“得隴望蜀”,永無滿足。所以報上去的時間要長一些,要是早早完成了,自是皆大歡喜。要是完成不及,反正有言在先,朝廷也抱怨不得。
胡雪岩因為跟左宗棠已經處了一段時間,對他這些彎彎繞繞已經習慣,不過提醒他說:“浙江地麵初定,尚未恢複元氣。左大人用兵,浙江支持你,自然無話可講。不過要是時間久了,恐怕浙江也承擔不了。”
左宗棠卻說他自有主意,這主意還是承了他“不慌不忙”四字來的。不過,與曾國藩的“無聲無息”主意卻相去甚遠了。
依照左宗棠的意思,這入浙要廣羅人馬,顯示出是要打大仗的樣子。人馬要多,顯出‘長毛’的勢力還很強大,需要做大的布置才行。目的無非是做給朝廷看,表明我左宗棠入閩剿賊,一點兒也不比攻下金陵容易,起碼也是難度差不多。
其原因還在金陵攻陷之時,朝廷論功行賞,大大表彰了攻下金陵的曾國藩之弟曾國荃。左宗棠心性高傲,自然不肯服氣。待浙江全境收複,左宗棠本來以為可以大事獎賞了,不料朝廷隻是封了他個閩浙總督之銜,命他入閩追敵,說是“待發逆俱平之後,一同論功行賞”。
為了這個緣故,朝廷本來封曾國荃浙江巡撫,朝令已下,左宗棠卻堵著一口氣,不肯交印。朝廷也不好掃他麵子,隻好拖著,希望左宗棠自己感到無趣,主動交印。左宗棠卻裝聾作啞,賴著不交。曾國藩因為多了心眼,擔心功高蓋主,為避風頭,就替弟弟請病歸家。朝廷哪裏好意思讓一個赫赫功臣解甲歸田?可是左等右等,拗不過左宗棠的“騾子”脾氣,隻好同意了曾國藩的奏請。曾國荃窩了一肚子火回鄉養“病”去了。
左宗棠也窩了一肚子想法,他要把這平逆的末功做得比天大,好顯出他的本事來。
架勢是擺開了,卻沒有收到預期效果。左宗棠的如意算盤是,要你朝廷知道閩逆不好平,就有理由多要餉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