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了錢為什麼還要胡思亂想呢?”古應春故意問道。
“有了錢免不了還要胡思亂想,”胡雪岩道,“大部分人有了錢還想更有錢。有時候還免不了要想一想,我這錢賺得容易嗎?或者想一想,我是不是該享受一下了?我前一段的想法和這都不一樣,我在想,我這錢來路正嗎?我要這麼多錢幹什麼?”
“你想明白了嗎?”
“我自己當然是想不明白,不過這次去京見了夏大人一麵,我也算明白了一些。”
“明白什麼?”
“錢呢,還是要掙的。不過還要花。我倒不是亂花,而是用到該用的地方。比如,設個善局,救一批窮人;或者設個義塾,給窮人家的孩子一個機會。”
“這你早就做到了,雪岩兄。”古應春道,“你想一想,王大人要不是遇到你,也不知他後來會是個什麼樣子;蔣營官要不是你幫忙,也不知要有多少日子不好過。我說雪岩,你現在這事業從何而來,不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嗎?”
胡雪岩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沒錯,應春。不過這一段生意越做越大,我這一段的心思卻越來越小。要不是大家提醒,我還真鑽在死角裏出不來了。現在好了,我已經想通了。我要這錢能進能出,真正把死錢變成活錢。”
死錢變活錢,對於胡雪岩來講,就是變著法兒做點兒好事。胡雪岩做好事,倒不是見了窮人給上幾個錢便了事。這種事他也做,不過他認為這種做法不好。
“我倒不是舍不下這幾個錢,”他對古應春說,“我就怕把窮人養懶。你就說那討飯的,身弱、病殘、年老,也都情有可原,應該布施一點。那年紀輕輕的一個大小夥子,什麼毛病也沒有,今天路過,他在這裏討飯,明天路過,他還在這裏討飯,這恐怕就說不過去。”
“我很讚成你的說法,”古應春道,“俗話說‘救急容易救窮難’。有好多人的窮,是不用心、不刻苦所致。你就是給他再多,他在根兒上沒有變過來,到頭來還是一貧如洗。”
“所以我要給錢,就得有個原則。除了大災大疫、人命關天、急需救助外,我隻把錢給那些有一業可守、有一技之長之人。這樣我的錢也不至於白花。他們隻要用心用力,早晚會借助我的錢自己發達起來的。”
古應春叫好道:“雪岩,你這麼做,也正應了中國一句古話,叫做‘天助自助之人’。人總得自己先有了誌氣,肯於上進,別人才願意幫助。”
“別人見你肯上進,幫了也是心裏高興。比如,我們‘胡慶餘堂’的藥農,你事先接濟他一點兒,他就當天大的恩惠,來年他種起藥來就特別用心。送藥的時候,成色稍差一點兒的,他們自己先把它撿掉了,說是不能因為自己壞了‘胡慶餘堂’的名聲。我聽了劉中醫給我這麼講,我就打心眼兒裏佩服這幫藥農。今年我特意關照,隻要是藥農告貸的,不問原因,先放給他款子。”
古應春道:“你這麼一說,我倒真的又想起個點子。雪岩,要說咱們的錢、絲生意已經做得夠大了,為什麼還老受洋人欺負?”
胡雪岩想了一想,答道:“無非是洋人在咱這裏買不到,還可以到別人那裏買。”
古應春道:“為什麼不可以讓他隻能在咱一家買?”
胡雪岩道:“這個我也想到過了,要想能跟洋人叫板,必須讓中國的絲商聯合在一起。過去我做不到這一點,現在手頭寬了,已經能這麼做了。”
古應春追問道:“效果怎麼樣?”
胡雪岩道:“那洋人很可能專門派人下去收購。咱是做生意的,人家也是做生意的,咱也不能說:這地盤兒是我的,不準你去。”
古應春道:“你這話沒錯兒。不過咱雖然不能攔住別人,不讓他去,咱卻可以想個辦法,讓蠶農把絲繭隻賣給咱們。”
“什麼辦法?”胡雪岩道,“讓官府派人強迫蠶農?這樣可不妥。”
古應春道:“虧你想得出,我是順了你的思路。既然把錢貸給藥農,效果就不差,為什麼不可同樣把錢貸給蠶農?”
胡雪岩恍然大悟:“對啊!蠶農最怕市場不穩,咱先就給了他訂金,還怕他不往咱這裏賣?應春,你這主意不錯。”
古應春道:“我有言在先,這可是順了你的思路來的,所以應該是你的主意。”
胡雪岩道:“我原來可就沒想到這一層。”
古應春道:“也不是沒想到這一層,是沒用心往這一層想。”
胡雪岩感歎道:“看來人也隻能走一步,說一步,到哪一步,說哪一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