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生自然漸漸發覺了自己和先生在處事上的差異,不免慚愧,也就警心自勵了。
胡雪岩還要幫年輕人樹立威信。所以有了撫台黃宗漢的彙票時,他專門派劉慶生去劃彙。一般來說,撫台是天字第一號主顧,有這樣的大主顧在手,同行對劉慶生自然會刮目相看,辦理幾次,身份、資望在別人眼裏自然會大為不同。
劉慶生受了胡雪岩的影響,知道做生意眼光極為重要。要看得遠,想得深。尤其是做大生意,更需要放眼天下,替官府著想,把市麵平靜了,生意才會越做越大,越做越好。到了放手讓劉慶生自己拿主意的時候,胡雪岩的心思安定了,一切也都豁然貫通了。剛發行的官票,信用未卜,別人不願要,阜康願意要,而且是主動要。不但要,還要講出一番道理來。道理就是:“首先,信用是我們大家做出來的;其次,官票信用好了,對我們每個錢莊都有利。”
胡雪岩使用陳世龍和劉不才,是兩個相似的例子。若以社會一般標準,這二人都嗜賭,搞得家業不繼、家境困頓。是以在人們眼中,二者是“敗家子”,人人都有“恨鐵不成鋼”之憾。
胡雪岩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把他們二人的長處都調動了起來。陳世龍年輕、有耐性,不妨做自己絲生意方麵的幫手,將來還可讓他學外語,直接和洋人打交道。劉不才堪稱“賭聖”,投其所好,讓他接待闊少、達官和江湖朋友,隻要是賭,劉不才可以自如地控製場麵。在胡雪岩來說,隻要你能自如地控製場麵,我就可以拿錢供你賭。不過需要你輸的時候一定不要心疼。該輸的時候,要大把大把往外送錢,而且要做得自然,一切顯得順理成章、不露破綻。
杭州光複後,胡雪岩寒夜擁衾,聽著那自遠而近“篤、篤、當,篤、篤、當”的梆鑼之聲,有著空穀足音般的愉悅和感激。杭州城什麼都變過了,隻有這個更夫沒有變,每夜打更,從沒間斷過一次。
順著這番感慨往下想,胡雪岩就發現了打更人的可用之處:他盡忠職守,就連杭州城這麼大的災難和饑饉也都捱過來而沒失職。世界上有許多差使,是用不著才幹的,人人能做,隻看是不是肯做、是不是一本正經去做,肯做並一本正經堅持下去的,就是個了不起的人。像這位更夫,如果讓他去巡守倉庫,便可讓人放心得下。
胡雪岩對人的意誌力有著特別的敏感。使用陳世龍之初,胡雪岩就先給了他五十兩銀子。陳世龍銀子拿在手,自是技癢,帶著銀子到賭場泡了幾個鍾點兒。不過他還是忍耐下來,沒下賭注,因為誓言在先,犯了誓言就前功盡棄,也沒臉再見胡先生。不能賭也甚以為憾,於是陳世龍買了二斤酒,咕咕嘟嘟喝了,蒙被大睡。
對於人才品行上的最大要求,用胡雪岩的講法,就是:“不可拆爛汙。”這本來是生意上做搭檔的基本準則。意思是既然在一條船上共生死,如果有人做手腳、壞聲譽,那這船就沒法行駛了。
再大的攤子也是大家掙下來的,創業艱難毀業易。後來胡雪岩生意有漏,問題也正出在自己的檔手身上。
做事的手段,反映的是人的氣量。這就好比大家閨秀顯示出氣度、涵養,而小家碧玉顯示出嬌媚、可愛。能收能放、調度自如的一個人,可以讓他負起方麵之任;錙銖必較、算計精確的人,宜司明細賬目,不適於跑外場;像周少棠那樣登高一呼、應者雲集的人才,恐怕方麵之任也還太虧了他,須得羅織入幕,引為上賓。“弄個舒舒服服的大地方,養班吃閑飯的人,三年不做事,不要緊,做一件事就值得養他三年。”
這一番用人的原則,是胡雪岩聽從了嵇鶴齡的勸言,才逐漸牢固樹立起來的。
胡雪岩知道人手重要,是在他再逢王有齡,有機會開阜康、彙協餉的時候。那時王有齡有事總得他去出個主意,而他又有私立門戶來幹的意思。“錢是有了,但要事情辦得順利,還得有人。如果是光開家錢莊,自己下手,一天到晚盯在店裏,一時找不著好幫手也無礙。而現在的情形,自己在各方麵調度,不能為日常的店麵生意絆住身子,這就一定要找個能幹而且靠得住的人做檔手。”
這是用人動機之初,用人也要用在時候。
待他生意開始做大,連朋友們也替他著急:“有句話我早想跟你說了,依你現在的局麵,著實要好好用幾個人。牡丹雖好,尚須綠葉扶持。光靠你一個人,就是有三頭六臂,到底也有分身不過來的時候。”
“我說句很老實的話,你少讀書,不知道怎麼把場麵拉開來。有錢沒有用,要有人。自己不懂不要緊,隻要敬重懂的人;用的人沒本事不妨,隻要肯用人這個名聲傳出去,自會有本事好的人投到門下。”
胡雪岩“光棍抹布心”,一點就透。他自己也情知人手不夠的苦惱,生意的茬線一條一條接上,應付這些生意的人卻很少,好比有飯吃不下,實在是可惜。
生意逼著胡雪岩去用人,越是本事大的人,越要人照應。皇帝要太監,老爺要跟班兒,隻有叫花子不要人照應。這個比方雖不大恰當,不過做生意一定要夥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