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胡雪岩經商生涯看,其突出特點就在他的取勢理論。官場勢力、商場勢力、洋場勢力和江湖勢力他都要。他知道勢和利是不分家的,有勢就有利。因為勢之所至,人們才唯馬首是瞻,這就沒有不獲利的道理。另一方麵,有勢才有利。社會上各種資源散布著,就像水白白流走一樣。假若沒有蓄積,沒有成勢,就無法形成一種力量、一種走向。蓄勢的過程,就是積聚力量、形成規模、安排秩序、形成走向的過程。積聚力量和安排調度,正是一個有效的管理者的主要任務。
商人企業家在社會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人才閑置,把他們組織起來,充分利用;資源閑置,把它們挖掘出來,充分利用;信息閑置,把它們組合起來,充分利用。這本身就是一種創造的過程。明明是個無可救藥的賭徒,胡雪岩卻能夠把他利用了,派他購絲、辦貨。明明是個落魄的文人,胡雪岩能把他鼓動起來,讓他盡己所長,安定地方。
官場和江湖有嫌,洋人和官府有隙。胡雪岩卻非要他們前嫌盡棄,溝壑盡平,大家攜手來做生意、求利益。這種作為,一般人想不到,胡雪岩想到了;一般人做不到,胡雪岩做到了。所以人們稱讚他神,稱讚他奇。這種神奇,在胡雪岩身上所表現的,就是與眾不同之想。
凡事總要超出別人一截,眼光總比別人放得遠,所以才能在經商中,在商不言商,花出許多精力去做勢。這和下圍棋的道理一樣。別人放一子,自己緊粘一子,必是笨伯。稍具常識的人都懂得要放手做勢,從整體上營構自己的勢力範圍,然後抱犄角與敵逐。杜牧的《阿房宮賦》中說:“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其中所講的勢,與官場的勢、商場的勢,道理相通,唯有能夠“抱勢”,方可“鉤心鬥角”。
智就是通權時變。
智即權變,也就是觀察市場,通權時變。這是一個商人的基本要求。而胡雪岩的商業智慧還有兩個與眾不同的特點。第一是把“智”運用到“義”上,以攻心為上,以此把握商情;第二是把“智”化解為“眼光”,以此評判生意。
胡雪岩體人情,通人性。他對人情的體察到了十分細微的地步。
他雖因資助王有齡而丟了飯碗,落魄了,卻決不去找老關係的麻煩,寧可屈尊去吃門板飯。一旦發達了,他又精挑細選禮品,把老同事們服侍得服服帖帖。這些人個個覺得,胡雪岩這人有難了不會找熟人麻煩,有福了會和大家一起享。
這是人情的智慧。胡雪岩知道人心厭惡囉嗦,有人添麻煩總是件不快的事;反過來,人本性中又總愛占小便宜,能滿足他這一小小本性,他就會喜不自勝。
這個入微體貼、周到的關於人性的知識運用起來了,做出來的行為就入了“義”。
比如,和鬆江漕幫的尤五商談“民折官辦”的事情時,揣知尤五賣米隱衷。胡雪岩就捕捉到了這一心理,並且拿話挑明了,告訴尤五,有什麼難處,胡雪岩自然會幫,否則還不如不買這批糧食。
難處被人講明了,並且幫著落實了解決辦法,這就是為人打算的舉動,顯出是朋友了。因此,關於人性的體察,又化作了與“義”有關的舉動。
這種“智”,算不算商業智慧?應該算,而且應該是上乘。因為這種智慧是邊拆邊用,邊用邊結,最後上升為“義”,又借“義”為以後的商業往來打開了路子。新的機會由於受這種“義”“智”的鼓勵,是越滾越多,越擴越大。等於每一次都為未知的下次增加了取勝的機會。它和單純的商業市場大為不同。
如若拿營兵羅尚全存銀一萬一千兩的例子來做比較。按一般的市場操作規則,隻需點明銀兩,立折為憑即了;或者按現代銀行儲蓄法則來做,發現此人行蹤可疑,身份與銀兩出入太大,先把來人穩住了,找到警察來盤問清楚再說。
胡雪岩卻人未打交道,已經義名在外。羅尚全是聽了自己的表親楊書辦講述胡雪岩的俠義之舉後做出判斷的:姓胡的這人靠得住。
這個判斷正是胡雪岩關於人性智慧運用後,化“智”入“義”的結果。
有了胡雪岩的一貫表現,羅尚全就有信心上門存銀了。
存銀卻不要折,也不要息,顯見得別有隱曲。換一個人不見得會處理,胡雪岩卻借故要和他擺一碗。
這一擺就有了時間緩衝,胡雪岩又算對了。酒酣飯飽,羅尚全把自己的故事全倒給了胡雪岩聽。羅尚全年輕時嗜賭,結果親家老召他入堂,告訴他,如果他願意退婚,原債不算,另外奉送他一千五百兩銀子。羅受此刺激,撕了婚約,投軍攢錢,用盡了各種手段,發誓要把這筆欠款還清。
胡雪岩的商業頭腦又活動開了,向羅尚全表示,羅的這筆錢,以三年為期,三年後來提一萬五千兩足銀。利息是給得高了點兒。不過,首先,這又是一個化“智”入“義”的機會。有了自己的這一表示,成例放在那裏,經羅尚全回去那麼一宣傳,恐怕短期內的存款,單是羅尚全這一號當兵的,累加起來也會不下十萬。其次,利息高低,全看你對存款如何運用。頭寸足了,生意大了,區區利息,實在算不上什麼。
胡雪岩的商業智慧,是以智養智。
還有一點,胡雪岩不但用他對人情的通透了解結義,化“智”入“義”,而且善攻心,化智為利,化智為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