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逐漸包圍建築物的白霧縫隙中,我突然看到一個黑色人影。我不知道那裏相當於屋子的哪一個位置,隻知道某人站在牆壁上並排的一個窗戶前,臉龐貼在玻璃窗上看著我們。其實,我並不是看得很清楚,隻是直覺地這麼認為。

我好像在哪見過這個人影,雖然個子、長相看不清楚,但是,我覺得那是我非常熟悉的身影。我一一回想留在屋子裏的人,可是,都沒有一個人跟那個感覺相呼應。那麼,那個人到底是誰呢?

當然,也可能隻是我的錯覺而已。

車子穿過寬敞的前院,開出大門,爬上坡道,穿越落葉鬆樹林。被包圍在乳白色旋渦中的霧越邸,就那樣融化在覆蓋白雪的樹叢中,隻看到霧緩緩上升的微微殘影,最後連這點殘影都不見了。我癡癡看著迎接冬天的白色風景,仿佛傳說般的記憶,深深烙印在我心中。

兩天後,我們才踏上東京歸途。

風聲不斷從遠處傳來。

就像來自這個世界之外的巨大動物,因迷失方向、思念原來的世界而發出的慟哭聲。於是,那首曲子好似與這個悲戚的音色產生了共鳴;又似自己悄然奏起般,在我耳邊繚繞著。

那也是一首非常哀傷,而且令人懷念的曲子,是很久以前——小時候學會的一首歌。不知道是在小學的音樂課學過,還是母親曾經唱給我聽過。隻要是在這個國家出生的人,大概都知道這首歌吧——有名的童謠《金絲雀》。

就為了這首歌,那個人——槍中秋清毀了自己的一生。那個房子不可思議的意念,顯現在這首歌中,槍中發現後,深信不疑,並且企圖超越這樣的意念,結果把自己逼上了絕路。我想這麼說應該沒錯,可是又覺得……

事情已經整整經過四年了。

時間的腳步依然急促,從80年代到90年代——在急速的東西接觸、與中東緊迫局勢中,世界迎接了新的時代。“昭和”在堪稱滑稽的騷動中結束了,冠上新的元號後,這個國家的國民還是不厭其煩地繼續增建砂城。我所居住的龐大街道,變得越來越畸形,卻還是越來越多人,不停地膨脹著。

到處都蘊含著曖昧的預感,所有的人、事物都像被附身了般,一個勁兒奔向世紀末。當我預想盡頭所呈現的景象時,就會想到四年前結束自己生命的槍中所說的話。他說,我們從出生的那一刹那,就走向了死亡;這個世界整體也是一樣。

其實,不用他說,我也非常明白這種事。隻是,當時明白歸明白,卻沒有什麼真實感。而今,我卻有非常深刻的感受。

世界確實朝向那個注定的瞬間,加速前進著。除非徹底改變現今文明的方向性,否則無法阻止這樣的快速前進。不,即使徹底改變方向性,創造出新的方向性,恐怕這個新方向性的盡頭,也隻是另一種形態的結束而已。這個世界所剩下的時間,一定沒有大家所仍深信不疑的那麼長。

我常煩躁地想,有必要這麼匆忙嗎?可是,想歸想,還是身不由己地被卷進瘋狂的激流中,真的讓我焦躁不已。

事情經過四年了。

劇團“暗色天幕”因為槍中的死,理所當然結束了短暫的曆史。有的團員告別了演戲生涯,也有些團員一直脫離不了這個圈子。那一年加入其他劇團的名望奈誌,現在已經是有獨特的知名演員。改名後的矢本彩夏,後來非常相信姓名學,又改過一次藝名,演了一陣子的戲,可是,第二年秋天就毅然結婚退隱,聽說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至於我鈴藤棱一,去年春天投稿某個文學獎(不是所謂純文學獎),出乎意料地拿到這個獎,從此以後就成為專業小說家,過著被截稿日追得喘不過氣來的日子。

活在緊湊的時間洪流中,我痛切感受到自己的心已經逐漸走了樣。憤怒的火焰消失了,疼痛轉為抽痛,記憶的細部變得脆弱風化,逐漸剝落消逝。這樣下去,我是否會忘了“暗色天幕”的存在、槍中秋清這個朋友,甚或忘了蘆野深月這個美麗的女性曾經占據過我的心呢?不,我想我不會忘,隻是會以完全不同於當時的形態,留存在記憶裏;我想這也是無可避免的事。

於是,我來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