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屠殺者和守望者(6)(3 / 3)

在滅絕的邊緣,我們聽見的是淒厲哀怨的呼叫,看見的是血腥塗染的空白。

這呼叫日漸微弱了。

這空白迅速擴大了。

本世紀八十年代初,新疆著名的馬鹿尚有13.5萬頭,天山西部林區有8萬頭。近二十年偷獵之後,在天山西部你已經很難找到馬鹿的蹤影了。這時,偷獵的槍口又轉向天山東部,僅1990年的一個夏季,天山中東部林區有案可查的就有263頭野生馬鹿被獵殺!馬鹿如此,其它野生動物也難逃厄運。布爾津是一個牧民,僅在1990年的冬季,獵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盤羊18隻;同時,米泉縣5個偷獵者在卡拉麥裏山保護區一夜獵殺鵝喉羚13隻;在阿爾金山保護區,每年被獵殺的野驢、野犛牛數以百計,藏羚羊、岩羊則數以千計。

親愛的讀者,你當然會想見對動物的殘害已經遍及動物生存的所有角落,青藏高原,天山雪線,無一例外。我們正在滅絕萬類正在滅絕自己!

世界和大地的對立啊,拯救之力又在哪裏?

現在我要記述我曾見過的、我知道的守望。

大西北的荒漠戈壁中,駱駝隊和牧羊人守望在天地之間,如同那些沉思默想的沙丘、石子、胡楊一樣。他們的守望隻是一種守望,沒有這個世界最通常的喧囂和吵鬧,而所有的喧囂和吵鬧歸結為一點,就是得到和得不到。生命的偶然與奇妙撥動的情弦被物質流淹沒了,少數人死於得到,多數人死於得不到。活著的時候把每一分鍾都用於抱怨或者心計,總的來說這樣的生命都是在疲憊與不滿中匆匆完結的。可是,駱駝隊能得到什麼呢?它能得到的便是腳下漫漫的黃沙路;牧者因為是羊群的看護者和引路人而得到了心靈的全部舒坦,當沙塵暴卷起一個個黑色的漩渦時,他把他的羊群引到了一個安全的羊欄裏……如果你走向沙漠綠洲的邊緣,聽見狗叫,看見了幾間簡陋的幹打壘,那是守林人的安居之所。你隻有低頭彎腰才能找到沙丘上細小的剛剛存活的梭梭。但當你看著那幾個守林人寧可讓自己的心靈幹渴著,把僅有的一盆清水一點一點地滋潤梭梭時,實際上你已經看見了另一種幸福與高尚。

我曾幸運地和他們相對而坐。

但,我不能不收起筆和采訪本。

他們都告訴我,他們不會說話,其實他們是不會和我這樣的專門說話的人說話。

我說,“你們肯定和梭梭說話”。

他們笑了。是的,他們更習慣於和駱駝、羊群、戈壁灘上被掩埋的村落以及那些紅柳、胡楊說話。

為什麼一定要跟人說話呢?

語言的機製和功能因為隻是說給人聽、寫給人看而無可懷疑地萎縮了。

我虔誠地跟著守林人在沙漠植被間巡行。

我傾聽著。

我知道,隻要他們開口,他們的語言便是“對著天空開放的花朵”。

他們之中有的永遠不會再說話了。

一個日益物質化的社會,金錢和利益變得愈來愈高於一切,還會有人為著愛而獻身嗎?

我是在遼寧盤錦的蘆蕩裏尋訪丹頂鶴時聽說徐秀娟的,自然保護區的朋友們為徐秀娟而自豪。後來在鶴舍前,一個從沈陽來的小姑娘唱著一支歌,她是輕輕地唱給鶴聽的,她一邊唱一邊用水撫摸著丹頂鶴:

,走過那條小河,你可曾聽說,有一位女孩,她曾經來過……這是電視片《一個真實的故事》的主題歌,我重複這真實的故事的某些片斷,錄以備忘。

1987年9月15日,江蘇鹽城海灘丹頂鶴越冬地自然保護區,徐秀娟為了尋找兩隻大天鵝,獻身在複堆河中……她死於天鵝之愛。

她死的時候才23歲。一年前她從北國紮龍保護區南下,在鹽城海灘進行越冬地丹頂鶴、白枕鶴人工孵化、育雛、飼養和馴化試驗,並且獲得了成功。雛鶴不僅怕冷而且怕髒,白天,徐秀娟便把鶴抱在懷裏,晚上帶著它們在一個被窩裏睡覺。小天鵝是徐秀娟用心窩熱的,用手捧大的。她是個北方姑娘,從小愛水愛遊泳,複堆河這一條鹹水河橫亙在她的麵前,為了觀察來這裏過冬的鶴群、鳥類,徐秀娟不止一次在複堆河裏從此岸遊到彼岸,再從彼岸遊回此岸。最後一次,複堆河擁抱著她,她的靈魂追隨仙鶴的翅膀而去了……海灘上,離鶴群不遠處,多了一座簡單的墓。

鹽城保護區管理中心樓前,是徐秀娟的塑像,她和仙鶴一起亭亭玉立。

我還有幸讀到了徐秀娟的部分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