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經過花店的時候聽到三浦的聲音:“佐藤君!”
他立住腳步,看到三浦穿過花叢向他走來。他抓住相機背帶,有點不自然的樣子,然後微笑:“好久不見。”
“這段時間去哪裏了?”三浦穿著淡藍色的襯衫,有淺色的豎條紋,細細地一道一道劃過他的肩膀。佐藤把目光聚焦在三浦右肩駐留的一瓣蝴蝶蘭,如果眼睛是照相機就好了,至少此刻的這隻蝴蝶他能使之永遠定格。他移開目光,對上少年的目光:“去了劄幌,趁那裏的冬天還沒過去之前。”
“拍了不少好照片吧?”總是那樣燦爛的笑容,好像把陽光都留在了嘴角。
他點了點頭。少女捧了大束的黃色劍蘭走了出來,“要去送花?”他問。三浦把花捧了滿懷,點了點頭。趁少年把花束放入自行車後座的空隙,他又拉了拉相機背帶:“一起走吧!”
如果同行的路可以更長,如果並肩的時光可以一直這麼下去,那麼,他願意把一輩子都奉獻給這一段溫馨而祥和的漫步。三浦的笑語和木屐的磕碰聲、木門被拉開的刷刷聲、自行車鏈條的格拉聲交織在一起,就像一曲交響曲般悅耳動聽。如果可以,他多希望這條路走不到盡頭。
他們在青石板砌成的長台階前停下了腳步。
“不好意思,可以幫下忙嗎?”三浦指了指自行車。他當然樂意。
抬著自行車往上走的時候,他埋首看著三浦深藍色的運動鞋。每級台階高二十厘米,然後要往前十厘米左右,就能夠站穩而不在濕漉漉的台階上滑到。他目測精確。
“去劄幌都拍了些什麼?”二十厘米加十厘米,沒有差錯。
“還沒融化完全的春雪,北歸的候鳥,”再往前二十厘米,“還有各種各樣的人。”
“比如說?”還是二十厘米。
“在快餐店外等待男友的女生,在大街上就吵起來的母子,一個人徜徉在人流中的頹廢男,圍著花壇玩耍的孩子……”他端著車後座的手被壓出格狀的凹紋,生疼。
“誒……有種看世間萬物的淡漠感呢……”已經上到第幾個二十厘米了?
他正想說“真是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呢!”,可是他突然覺得有點奇怪,腦海中的奇怪感以超越光速的步伐在灰質間徘徊。他一直盯著的二十厘米,到底哪裏奇怪了呢?
還沒等他想到是什麼奇怪,他本能地扔下了手裏的自行車,毫不猶豫——是絲毫沒有經過大腦考慮——接住了掉落下來的三浦。啊,剛剛深藍色運動鞋隻上升了十厘米。他這樣想著,被重力狠狠一拉,腳下一滑滾了下去。
那一刻眼前的一切好像都放慢了動作。飛舞的黃色劍蘭穿過天空跟流雲一起悠悠然地散著步。他聽到自行車順著台階滑下去的金屬碰撞聲,聽到路人發出的驚呼聲,聽到自己左臂骨頭清脆的斷裂聲,聽到懷裏的男生低不可聞的一聲“佐藤君”——
然後。
那個聲音,就是那個聲音,不是從耳邊傳來的,是大腦裏有那根弦斷掉了。斷的突如其來,這一斷就打亂了他大腦所有的秩序。斷線的聲音像幾萬枚針一樣,狠狠地紮進太陽穴裏,頭痛欲裂,手上更緊地攬住了少年。有什麼失去了。身體猛地墜到了石階最底部,發出了沉悶的聲音。有什麼失去了。他倒在那裏看著逼仄的天空逐漸被行人的身影填充時,他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知道,有什麼失去了。那個“什麼”輕易到手,也輕易地失去了。也許以後再也找不回來了,那根弦斷了就再也接不上了。
懷裏的三浦動了一下,他連忙鬆開擁抱。他慢慢坐起來扶著臉色蒼白的三浦:“沒事吧,有沒有哪裏受傷了?”他很急切。誰都聽得出他的急切。
三浦搖了搖頭。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坐了半晌。
“還是去趟醫院吧。”左臂動不了,他用右臂拍了拍三浦的肩膀。有行人幫他們打了電話,然後慢慢散去。三浦回過神抬起頭看到保護自己的男生:“佐藤君!你受了這麼多傷,要快點去醫院才行!”
他擺擺手:“不用了,出去拍東西的時候不知道受了多少傷,沒什麼的。”
“汐裏……我叫汐裏過來。”他臉色一變。手機不在口袋裏,三浦轉過身去找背包,那一瞬間他定定地看著一處愣住了。
“怎麼了?”他順著三浦的視線看過去。然後輕輕咬了一下下唇,淡淡一笑:“沒事的。”
有什麼弦斷掉了。
有什麼失去了。
照相機的碎片散落在自行車上,反光鏡折射出燦爛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