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聽到門鈴聲他從恍惚的睡夢中驚醒,動了動手指,翻了個身把頭埋進了枕頭裏。從枕芯散發出淡淡的藥草味,他抓了抓床單,像在撓癢癢的動作,再用大拇指撫平褶皺。重複幾次。門鈴停下,他翻過身來,失焦的目光盯著天花板,手指甲深深陷進了掌心。
他扶著受傷的左臂從床上坐起來,手摸索著抓住了黑框眼鏡,冰涼感透入指尖,滲入骨髓。腿伸直想要站起,卻眼前一黑摔倒在地。如果,如果沒有接住他,如果躲開了他,如果站在原地,如果。他仰首看到牆上的那張黑白照片,右手將其扯下。他的攝影人生從此開始。狠狠地咬了咬牙,手緊握拳,將照片揉成一團。
他蜷縮在地毯上,一絲風都感到無比寒冷。他微啟唇,他叫少年的名字,他說:Haruma。
三浦站在佐藤家門口,手早已不放在門鈴上,可腳卻移不開,他本該離開。懷裏捧著夜藍色勿忘我,他想要走了,腳微微移開,卻還是走不了。為什麼走不了呢?怎麼會走不了呢?他與佐藤健相識不過一月。一個月。隻是一個月的交情啊,想要輕易割舍還是很容易的不是嗎?
門鎖哢噠一聲,勿忘我應聲落地,他倉惶逃走。
佐藤推開鐵門,觸到了柔軟的質感,從門後撿起夜藍花束。夜藍,藍入骨髓,將一絲絲的夜涼都滲入骨髓,夜涼如蟬繭緊絲密合包裹著他。他突然聽到聲響,悄聲探向靜默的轉角。三浦春馬的麵容映入眼簾,那純淨的目光帶著絲縷憂傷如同帷幕緩緩拉開。“你怎麼在這裏?”他問。
少年低下了頭,半晌:“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他鎮靜地問道。右手抓緊了勿忘我。
“害你受傷……還弄壞了相機……”三浦深吸一口氣,“本來,沒有必要的,隻是一個月的交情……”他的話還沒說完,就陷入了佐藤的懷抱。男生的呼吸在耳邊輕聲起伏,這個懷抱如此冰涼而絕望,卻不曾把絲毫給予他。他依舊是溫暖的三浦春馬,而佐藤健的冰涼亦依舊。為什麼會這樣呢?他的手遲疑了一下,然後輕輕撫上佐藤的後背。
脊椎冰涼啊。
“不用說對不起,不過是本能。”佐藤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肩,是一個毫不造作讓他瞬間釋然的安慰,“就算再有一次這樣的情況,我的本能依舊讓我如此行動。”
“佐藤君,真是好人呢!”他說。
“我回來了。”
三浦的目光穿過跳舞蘭的檸檬黃,櫃台邊並沒有忽那的身影。“去哪裏了?”這樣想著,他推開了通往倉庫的木門。動作很輕,一直是他的習慣。
汐裏?他看到了少女的背影。昏黃的燈光將她肩部的線條細細勾勒,柔化出曖昧的顏色。他躡手躡腳地走近了她,像是走近了一個秘密,一個不為人知的事實。然後他站在忽那汐裏的身後,看到了她手裏的那張照片。他曾經見過的那張照片。在佐藤健的家裏。
——那張照片,是我開始攝影人生的決定作。
“為什麼?”女生的背影猛地一震,轉過頭看見了三浦臉上的震驚,“為什麼,你會有這張照片?”
佐藤健把勿忘我攏入瓶內,指尖撫過發出清脆沙沙聲的花朵,勿忘我,他又怎麼可能忘記他。轉身從櫃子裏拿出照相機,可是骨骼總是不知為何無法和機身貼緊,機身的每一處都無法恰到好處地與關節吻合。他頹然放下手中的相機,手在顫抖,無法控製。
不過是本能。可是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會依從本能嗎?賭上自己的攝影生涯,還會依從本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