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六的下午,由於平平腳疼走不快,我倆在放學的路上掉了隊。
“火箭,昨天我爺爺又套了麻雀,我回家時他正燒麻雀肉喂我弟弟呢,剛剛的小嘴巴吃得很響。”
悄沒聲息地走了一陣子後,她告訴我,緊接著話鋒一轉。
“我和家人說好了今天去看我媽,你給我做伴好嗎?”
我和平平向來是一拍即合,因此沒加思索就答應了。娃娃家心思淺,我倆一改方才的鬱鬱寡歡,在說說唱唱中加快了腳步。
路經一莊戶時,一條凶猛的黃狗吠叫著直奔我們而來,嚇得我倆向山頂狂逃。平平慌不擇路,跌進了齊腿深的窖雪裏,卻也不敢怠慢,拚了力氣撲騰掙紮,手腳並用著往上爬,冷北風裹挾著雪粒打在臉上,刀割一般。待逃脫狗劫,她紅彤彤的臉上冒出細汗,一隻鞋早已不知去向,雪水摻著血水在腳後跟蠕動,卻仍然咧嘴憨笑,但我分明看見她的眼裏噙著淚水。
那一夜,肖幹媽沒有睡覺,就著煤油燈,給平平趕做了一雙棉鞋、一隻棉袖筒,燈光將她的身影大大地映照在窯壁上,給人很溫暖的感覺。我和平平也沒睡踏實,因為她在我旁邊老翻身。
第二天中午飯後,平平吊腿坐在炕沿上,歪著腦袋望著門外,不說話也不瞅在場的任何人。正午的陽光無遮無掩地撒下來,因為寒冷而缺少應有的溫暖,在積雪的映襯下顯出幾分蒼白,給人懶洋洋的感覺。
我幾次示意平平該動身了,她卻渾然不覺。直到幹媽走過去,撫著她的頭委婉地打發她。
“平平,能回去了,明天還要上學哩!”
平平聞言“騰”地跳下炕,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腳上穿著新條子絨棉鞋,雙手筒一個大袖筒。
鞋腳利落了,她走得很快,幹媽還站在鹼畔的杏樹底下,大聲地囑咐著什麼,她也沒應聲。
走下坡窪底的溝路,背過路那頭的村莊了,我才跑上前去扳過平平的肩頭,隻見兩行清淚歡歡勢勢地流過她的臉頰,在下巴頦兒聚攏後,一滴滴濡濕著她胸前的棉襖。
“平平,別哭,看把臉皴成啥了。”
我用衣袖替他擦淚,聲音也潮乎乎的。
“火箭,家裏爛包成那樣子了,我本來是想去告訴我媽,退了學回家搭幫做活,可我媽十遍八遍地叮嚀我好好念書,硬是把我的話堵住了,看來,短不下收心上學了。”
平平抽抽搭搭地對我說。
山裏的娃娃醒事早,平平的心思比她的年齡大了。
那學期末,我和平平小學畢業。公社中學打破推薦招生的常規,頂著來自各方麵的輿論和壓力,進行了多年來第一次升學考試。我們倆雙雙被錄取,平平更是二百多號考生中的單、雙科“狀元”。
年節前,肖幹媽病情大好回家了,婉娩、平平喜極而泣,剛剛卻躲在廚窯的案板底下,任大家千呼萬喚不肯出來。近一年時間沒見麵,小家夥認不得媽媽了,怯生,惹得肖幹媽摟著兒子落了淚。
有了幹媽的大嗓門一天到晚嚷前喊後、喚豬叫狗,肖家老院又恢複了往日的溫馨。
說起肖幹媽那一次遠離病魔、死裏逃生,平平多年來十分感念自己的外祖父。
“他是一位偉大的父親,正因為他的果敢和擔當,古醫生才會卸下思想包袱給我媽看病,是他博大的父愛給了自己女兒第二次生命。”
平平若有所思。
“小時候,我愛外祖父,更多的是出於一種感性,因為他帶給我們的愛與快樂。長大了,我對他有了越來越多的敬佩,因為他樸素的人格魅力。火箭,記得我們在鎮上念中學時,常常看見街口的籃球場上召開全公社黨員大會,每次,年過古稀的外祖父都要拄著拐棍走八裏山路趕來參加,並因為是老黨員被請到主席台上。那時,我沒有多想,隻為他自豪,感覺有這樣的外祖父臉上有光。長大了,我就納悶,他堅持參加會議,究竟能‘聽’到什麼?外祖父晚年耳背,平日裏我們跟他說話,嘴巴湊在耳朵上大聲吼,三遍兩遍還不一定聽得清楚呀!直到自己也加入了黨組織,麵對鮮紅的黨旗,舉起右手莊嚴宣誓時,我才頓悟,他的這種堅持,代表著一位普通黨員的忠誠和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