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餓爺也有點小小的擔心,那姑娘高個兒,禿蛋卻是個矬身材,怕人家嫌女婿不稱心,過日子不在意。及至兒媳婦進門,小兩口出出進進雙雙對對的,他懸著的心才放下了。
個大力不怯,禿蛋媳婦就是有力氣。杏樹窪盡是坑坑坎坎的彎彎路,卻老見她騎著自行車拐來拐去,後座上還捎著個禿蛋,常常一二裏路繞五六裏走。更讓餓爺看不慣的是禿蛋媳婦講究個啥子娛樂,半夜價放著錄音機,音量大得站大門外都聽得見,還時常拉著禿蛋攆幾裏路看電影,自行車前後綁兩把裝三節池的長筒手電,兩個月下來,光買電池就花去十大幾塊,媽喲,夠餓爺聽幾年收音機的。
餓爺終於忍不住,瞅了個拉話的機會教訓禿蛋。
“不要以為咱家這幾年有點錢就大手大腳的,蛇壯窟窿壯呀,進來是總股股,出去是零渣渣,能有幾個長頭?不聽說好男有三塊護身錢,好女有三升護身麵嘛,不省惜些花,萬一有個年饉你哭呀嗎喊呀?”
“看大說的,人為錢服務人便成了奴隸,錢為人服務人才是主人。別杞人憂天啦,社會在前進,還怕明天不如今天,現來的福現享著,不要對不起自己。”
不想禿蛋媳婦頗世故地對答道。她眼睛向上瞅著,嘴角向上翹著,一副棋高一著的樣子。
餓爺心裏那個氣呀!可作老公公的不便和兒媳婦理論,讓過去算了,拖磨著有個孩子,她狗日的就不得出去耀五揚六了。他開導自己,硬著頭皮任她胡支亂花,並往斜路路上調引禿蛋。可眼皮子底下出進,有時候想讓都讓不過去,餓爺後來還是和禿蛋媳婦直接衝突上了。
那天吃幹糧的時間,餓爺掃煨炕的回來就喊:“禿蛋,驢駒咋跑出去了?”
“哪有的事,不是好好地臥在圈裏嘛。”
“那,這哪來的驢駒蹄蹤?”
“大說啥呀?那是鞋印。”禿蛋差點笑岔了氣。
餓爺正想罵禿蛋個二杆子貨連自己的大都哄,誰長這麼點腳能走缸沿了。卻見剛從娘家回來的禿蛋媳婦咯噔咯噔地走出來,直驚得餓爺兩眼如銅鈴,半張著的嘴巴成了定格。
“你瘋了嗎,咋一點不識老人慣唦,才出門幾天就打扮成啥了,這安著一拃高後跟的潤油鞋也是咱上山爬窪的老農民穿的麼?結婚時買的的卡大衣穿得好好的,換誰這麼個緊拉拉的皮家夥?”
“大才不識貨哩,我那衣服三件也不值這一件,大地方人早墊箱子底了。眼下就時興這個,我前天特意搭車到縣城買了一件,一百八十塊錢還是借人的,你拿這幾個錢總不至於有問題吧?”禿蛋媳婦雙手抱在胸前,歪著頭,眼睛斜著上方,側邁出半步的右腳有節奏地點動著,毫不在乎的樣子使餓爺更為光火。
“你這不是拿錢撇溝嗎,穿這個圖暖和毛在外麵,圖好看像個野狐子,唵,我問你到底圖個啥?”
“這裘皮大衣若像你說的那樣一錢不值,製裘廠的工人難道去喝西北風?別再說教我,一百八十塊錢反正是省不下了。你不是叫我早些回來碾場嗎,那麼大個垛,靠兩條蔫驢要轉到牛年馬月,把人都磨折死了,我順路叫了輛四輪拖拉機,等會兒就到,出上兩個錢,讓人輕省些。”
這他媽的算哪一路的管家,怕錢花不出去似的,一家人冬裏閑洋洋的,還掏錢碾場。餓爺氣得抖牙花,可若和兒媳婦爭講,讓人看了稀奇了,隻得強壓心火,胳膊折了袖裏藏。
碾場時,餓爺眉頭皺成兩疙瘩,“突突突”的馬達聲碾在他的心上,那是往外掏他的錢呀!禿蛋媳婦步子輕快地往場裏端茶送饃,禿蛋手裝在褲插口站在場邊上,悠閑地打著口哨,還時不時擺頭向後甩長發。
餓爺一夜沒合上眼。禿蛋媳婦和禿蛋一樣的敗家子,葫蘆滾到瓜地裏圓碰了圓,這個家注定要爛杆在他們手裏了,但自己如果硬要捏住鼻子救氣,看禿蛋媳婦那個野勁兒,說不定會鬧成什麼樣子。思前想後,他決計第二天就離家給別人放羊去,眼不見心不煩,任他們咋個折騰!
一個月吃過喝過淨落三十塊,一年就是三百六,少說再放十幾年,也落個三四千塊。等他些狗日的弄窮了,想起我老漢來,拿出來也是個墊補。餓爺又在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