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饑荒(2 / 3)

“焦老師,”玉嬌似乎很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請允許我調走。”她沒看焦團長,但她感覺得出他眼中的失望。“別再勸我了,常言說士為知己者死,如果是為了您焦老師,我再苦再累也在所不辭,問題是這不是你個人的事,現在不是有大學教授也出去賣燒餅的嗎?相比之下,我玉嬌離開劇團算不了什麼,生存是人的第一需求……”

焦團長甚至不知道玉嬌是怎樣離開的,也說不出她的話有什麼不對,他愣怔了片刻,腦袋裏亂糟糟一團。信步走上街道,見幾個年輕演員擺地攤賣唱,嗓子已有些沙啞,說明唱了不少時間,地上的瓷碟子裏放著不多幾張紙票和一堆大大小小的鋼鏰。旁邊有人議論:看著都穿得光光燙燙的,賣什麼唱?焦團長無法責怪誰,你能指望那些懷揣厚鈔卻衣衫不整,而又以衣著論貧富的百姓給你些什麼呢?他的心裏好不是滋味,車轉身回了房子,提出一瓶大曲酒自斟自飲。

楊大郎替宋王安前喪命,

楊二郎執刀刎一命歸陰,

楊三郎被馬踏屍不完整,

四八郎兩個兒下落不明,

吃牛肉不知牛受苦,

穿綢緞怎知蠶遭殃。

……

焦團長一邊喝酒一邊東拉西扯地唱著楊繼業的段子,末了卻悲切切一聲道白:“我的徒兒呀——”竟放聲號啕起來。有人來連勸帶拉,都說焦團長喝醉了,他也就踏踏實實、痛痛快快地醉了一回。

焦團長也不能一味地醉下去,他知道這於事無補,不過這一醉倒也使胸中的鬱悶稍稍有些釋解。夜色降臨、華燈初上的時候,他拖著疲遝遝的步子,毫無由來地又去街上轉悠。小吃攤前圍著一圈圈的食客,釀皮涼粉麻辣粉小籠包子烤羊肉,一陣陣清香加上攤主們殷勤備至的招呼,勾引得出來散步的人不得不坐下來吃點什麼。文化夜市更是人聲鼎沸,打台球下象棋抹撲克牌唱卡拉OK,還有幾個青年放開錄音機就著韻律跳那種扭屁股舞。改革開放不光把經濟搞活了,人也學會享受了,別看這小小的山城,外麵世界的精彩在這裏差不多也都露出端倪,盡管還不那麼夠檔次。焦團長今兒個看到這些隻覺得煩,他感到自己的心境同這盛世升平的景象有些別扭,滿街的人都其樂融融,唯獨他愁眉苦臉的,簡直有煞風景。

幾個人步子匆匆地從他身邊走過,似乎還很焦急地說著什麼。這是焦團長今晚第一次看到的不那麼閑散的人,便好奇地跟了上去。隻聽一個說:“我把兩家紙活店都問過了,人家回家收麥,十天以後才開門。”

“郝家老太太今後晌咽的氣,這大熱天的頂多三天上就得發葬。”另一個若有所思地說。

“咋辦呢,沒有花圈花再多的錢也形不成氣勢,郝旺又是個愛闊場的人。”

焦團長打住腳步,他明白了他們為什麼而著急:郝旺的媽死了需要花圈。

郝旺可以說是這個縣城裏老幼皆知的人物。個體戶,早先賣肉夾饃發的家,後來又做過服裝生意。而今已鳥槍換炮,利用當地甘草資源豐富的優勢,與深圳的一家什麼公司聯合在縣城辦了個甘草甜素廠,擁有上百萬元的資金。更難能可貴的是,這個人發財後想著別人,給殘疾人福利廠捐過款,給敬老院的老人買過書,縣幼兒園開辦早餐部時還贈送過電冰櫃,因而是縣裏樹立的勞動致富先進典型,並在“關心下一代委員會”、“殘疾人協會”等幾個組織裏兼著職。這樣一個人的母親死了,官家私家上上下下的花圈能少送嗎?

焦團長想到這些時立馬有了主意。

“瞿——瞿——瞿瞿——”焦團長站在劇團的練功場上吹了幾聲哨子。無論在單位還是下鄉演出,隻要焦團長的那枚白鐵哨子一響,團裏的人便像士兵聽到軍號一樣立即集合。今兒個卻有點勉強。“大黑天的又要窮折騰個啥呀?”有人極不情願地小聲嘀咕。

等大家站好了,焦團長又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開始發話。

“我說夥計們,生意來咧。”

“啥生意?”

“花圈的生意。”

“喲,咱這唱戲的要當紙活匠了。”

“我說你們做也不做?”

“做。”

“好!劇務,負責買鄒紋紙金箔紙單麵紙,紅的綠的白的黑的五顏六色都要了;宣教,負責買細鐵絲竹掃帚高粱稈,質量要好價錢要低;總務,負責騰開排練廳掛上大燈泡。各路分頭行動,半小時後在排練廳聚集開業”。

“是——”

這一段秦腔對白似的問答,一下子使氣氛活躍起來了,大家解散後各行其是。初做花圈大夥都有些手忙腳亂,不是圈沒綁圓就是花沒紮正,結果事倍功半,經他們手第一個問世的花圈被揉搓得皺皺巴巴,低頭耷腦沒一絲精神氣兒。

“停。”焦團長當機立斷發布命令。他是個善於總結經驗的人,腦子裏稍作運籌便有了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