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團排隊,一至五報名。”於是人被分成五組——綁圈、上腿、纏紙、做花、上花,各管一項,責任到人,流水作業。隨著一個個花圈製作完成,大家各自找到了些竅門,做起來得心應手,都說這做花圈比唱戲容易多了,不需要花幾年工夫墊底子,摸索半小時保證入門,彼此間還嘰嘰喳喳地交流經驗。
夜深了,大家做累了,也沒了好奇心,就全閉了嘴巴光做活,隻聽見嘩啦嘩啦的紙響。有誰打了一個哈欠,立即傳染似的,很多人爭先恐後地張大了嘴巴。做花的小米瞌睡得直打盹,旁邊人用胳膊肘戳他,他一激靈說了一句《拾黃金》中胡來的道白:“黃金出來了”,惹得滿堂大笑,倒也驅趕了不少疲乏。焦團長借機鼓動:“大家拿起精神,今晚多做一些,明早上市看看銷路再做打算,估計沒啥問題。”
“是呀,回家的盤纏就全看這些花圈了。哥兒們可都上心些,這第一炮萬萬搐撚不得。”有人立即附和。
“如果困得不行就唱幾句,提提神。”焦團長提議。
於是有唱“劉彥昌哭得兩淚汪,懷抱著嬌兒小沉香”的,有唱“徐翠蓮來好羞慚,誨不該門外做針線”的,也有唱“我的兒得中狀元郎,苦盡甘來喜洋洋”的。花音、苦音、七捶、二六、男腔女聲,一時間此起彼伏。焦團長隨口唱了句“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下麵便有人接上了:“三更半夜做花圈,為的是明兒賺大錢。”
“賺了大錢穿綢子換緞子收拾好了還要下館子七碟子八碗子……”
“好一個吃狗肉喝狗湯睡狗覺放夠屁的花兒仁義。”
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拐來拐去也離不開戲詞。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一綹一串七嘴八舌嘻嘻哈哈,瞌睡蟲全給攆跑了。
“哎喲好我的六九五十四哩!”唱花旦的巧妹吆喝了一聲,原來她手勁沒使勻,把花給撕爛了。
“胡諞歸胡諞,可別誤了做花圈。”焦團長安頓道,“時光不早了,夥計們都把鞋勾起。”這後一句是他們的行話,到了緊張的時候都這樣吩咐。
讓焦團長言中了,劇團的幾十個花圈一上市,果然被一購而空,換得一筆可觀的收入。焦團長腦瓜子轉了轉,便買上些香表燒紙去郝家奔了一回喪。隨後就有郝旺派人來寫劇團的戲給他娘唱“堂會”並送葬,還點名要玉嬌的《周仁哭墓》壓軸。
“堂會”在郝家大院唱,死者的遺像被黑紗圍住掛在用做後幕的挽幛上。
先唱一折神戲《關公挑袍》,也是主家點的,大概是取關羽過五關斬六將保送二位皇嫂之意超度亡靈歸天。接下來是《三滴血》中的《祭靈》一場,不知為什麼,演李婉春、李玉春姐弟的兩位演員格外投入,一聲聲“母親”喚得恓恓惶惶的,將氣氛製造得很壓抑。
玉嬌這時更不是滋味。這《周仁哭墓》是她的代表戲,多少次在省地的大禮堂裏上演過,博得觀眾陣陣喝彩,而今卻要在這喪場上唱一回,不禁生出許多感歎來。因了這種心境,演唱時就更添了幾分淒涼,苦音尖板轉七錘代板,一聲聲如泣如訴,幽怨哀傷淒淒慘慘,到後來竟然聲淚俱下,表演與劇情需要完全吻合。同病相憐的同仁們自然理解玉嬌的心情,觸景生情也一陣陣鼻子發酸,有幾個還抹起了眼淚,觀眾席上早已泣不成聲。郝旺很感激演員戲做得到家,當場給玉嬌掛了“紅”,並給全體演職人員各發一個紅包。
出葬時發生了一點摩擦。主家的意思是劇團既然參加送葬,就得戴個孝什麼的,可玉嬌等幾位堅決不同意,“難道我們要給錢當孝子?”爭來講去的沒個準頭。小米的話卻讓大家多少想開了一些。
“咱幹的就是這裝神弄鬼的事,前場上爸一聲媽一聲的叫,披麻戴孝有啥難頭?隻當是演場戲。趕緊完事領上工資回家才對,家裏上有老下有小的還等咱這主事人哩。”最終雙方都做了些通融,讓些年輕娃娃戴個孝帽子,其他年長的一律胸前戴一朵白花,像電影電視劇裏見到的那樣。
送葬的隊伍可謂浩浩蕩蕩。劇團樂隊吹奏著《祭靈》、《大雁落沙灘》等哀樂,嗚嗚咽咽,婉轉悲切,聽得人心裏空空落落的。其他人默默地跟在後麵,再後麵才是些名副其實的孝子。總而言之,郝旺的排場是耍足了。
演員們離開郝家一回單位,團裏便發了工資並宣布放麥忙假。大家一邊嘰嘰喳喳地嚷嚷,一邊忙活著打點行裝。縣廣播站的午間廣播正在播報。
“麵對經濟大潮,縣劇團廣開門路,引進市場機製,提高生存能力,本月‘以文補文’純收入超萬元……”
大家都停止了動作,好大一會兒沒人說一句話。
“隻要月月都死個有錢人,咱就不愁拉大家的饑荒。”焦團長自言自語道,一臉的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