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嗩呐手(1 / 3)

嗩呐:管樂器,管身正麵有七孔,背麵有一孔,這是《現代漢語詞典》裏的解釋,誰都知道,不知道也不當緊,查詞典不就得了。可你知道嗩呐最早叫七星寶塔嗎?你見過吹嗩呐時用陝北六眼小海笛和鉛錢管配音的嗎?當然沒有,這些都是鼓房傳授的,半路出家的懂個屁。這是從“獨眼龍”幹大口裏聽來的。小時候,我時常模仿著他那技高一籌的口吻在人前賣排。

幹大出身嗩呐世家,依他之言,嗩呐乃江湖老祖所傳。江湖老祖是人是仙,不敢多問自然便不得而知。鼓房是過去傳授民樂技藝的正宗學堂,幹大的老爹人稱“柳嗩呐”的曾投師那裏,可見其功底不同一般。入鼓房學嗩呐這一行的,第一步是學換氣、按眼,接著就是學牌調。說到牌調,幹大往往眨巴眨巴獨眼睛,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七音八調哪!七星寶塔的七個星(孔)各一音為七音,其實,每個音又分高音、低音和平音,統共要三七二十一個音,何況還分基本調、夾調、六字調、小本調、梅花調。”我壓著手指頭算:“一、二、三、四、五,才五個,不是有八調嗎?”幹大並不作答,卻眯縫起眼睛,搖晃著腦袋,自顧自地唱:

“嗒嘀哆嘀嗒嘀哆……”

“不知道吧,這叫念咋子,要吹就得先唱會。那鼓房的老師厲害得很,若學得差,一寸厚的板子打在脖頸上火辣辣的,可不好受哩。”幹大挺神秘地說。“八調中還剩三調叫啥名字?”我抓住先前的問題不放,他馬上虎起臉:“手藝人教徒弟總得留一手,哪能都告訴你?”現在看來,不知是鼓房的老師對他爹留了一手還是他老爹對他留了一手,抑或是他們都被先師留了一手,反正,按他的脾氣,麵對一夥難領真諦的碎娃娃是定然不會留一手的。

幹大自小就跟著老爹吹事,先打鑔配樂,稍大便拉筒子放低音了。他祖籍陝北,因貧窮而離家流浪,幸被一大戶人家收留,幫人家種地,有機會也出門吹事。想來是缺少娛樂的緣故吧,那年月盡管人們鄙視吹手,諸如不許正兒八經地吃宴席、立家譜時要除名等,可是凡有點家業的人家喪葬娶嫁是斷然少不了吹手的,因此這手藝挺行得開。娶嫁稀的日子,吹一次也掙得三四個銀元,倘若是十冬臘月娶嫁稠季,吹一趟事可以掙到十多個銀元。

幹大家的光景漸次好起來了。誰料主家卻是見不得窮漢家煙囪冒煙的,看這家靠吹吹打打糊弄日月竟和自家一樣吃稠的穿光的,嫉妒得要命,便處處刁難他們,以至他們在山上砍柴時被沒收了斧子和背柴繩,並翻臉詰問:“這山可是我家的,哪來的野民擅自到這兒砍柴,還是識相點,趁早兒滾開吧。”實在瞅不下人的下眼子了,幹大和老爹就利用吹事的機會打問住處,終有一王姓慷慨人情願幫忙,他們一家才得以在槐樹崾峴安門立戶。這些都是先前的事了。

幹大的老爹早已下世,據說他抱病床榻時,手裏總摩挲著那杆祖傳嗩呐,彌留之際還讓家人扶著,將嗩呐支在膝蓋上吹了兩口才咽的氣。他給幹大起名柳承業,其用心就是希望他能承繼祖業。幹大也不負父望,在他從老爹手中接過那杆祖傳嗩呐時,已藝蓋方圓的同行了。

幹大手藝高強,人也有些跋扈,誰家過事請他,第一句話便是“三十元以下沒門。”雖無明文規定,但在他心目中屬於自己的生意圈內,同行是不能涉足的,否則他會讓你下不了台。

曾有位自恃藝術嫻熟的吹手對幹大排擠同行的行為不服氣,不相信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二十元在槐樹崾峴包了台事,幹大雖則有些忿忿然,但轉念一想,難得有這個機會,倒也樂得做個“闖事”的,耍笑對方一回,更能顯擺自個兒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