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贖身(1 / 2)

老家有一種鄉俗,孩子出生後,但凡有個頭痛腦熱,第一道治法便是請三姓幹大“拴”一下,同時也得請眾位神仙保佑,許以重願,據說如此之後,孩子便可消災除病、福壽雙全了。幹親待為至親,喪葬嫁娶皆以直係親屬視之。孩子出生後難免不多哭幾聲,多屙兩回,何況碎娃娃不會言語,即便是打個噴嚏發個燒,大人們也沒理由掉以輕心,所以老家很少沒被“拴”過的人。既然如此,總不能老讓幹大們及各位神仙保著生活,長大成人了,便要將自己贖回來,借此時還得款待各位幹大,並為諸路尊神供奉香煙,算是還了願。這個儀式多半在成婚前兩天舉行。

據說我母親原是頂健壯的,生我之後卻因失血過多而大病一場,二十多年了也沒好利落,長輩們都說是我性硬的緣故。大概因此,父母親對我的生長似乎格外地放心,我也不嬌氣,脖子沒戴過幹大拴的“狗繩”,卻也不“變狗”,精精爽爽地活了二十幾年,間或有點頭痛感冒,咬咬牙也就過去了,最多是喝碗薑湯發身汗了事。

及至結婚,沒有那對自己眾星捧月般的“贖身”時,我才感到少了什麼,繼而便是深深的遺憾,“我就那麼不值重……”我掛著臉子對二老嘟囔。“好瓜娃哩,請幹大是不得已的事,你碎時皮實,不變狗,是好事哩,眼熱那做啥呀?”母親不無討好地解釋道。“明年你拴紅表弟結婚,到時候你跟著我,看有啥稀奇的?”父親也給我許諾了。可無論如何我都覺得自己的婚事比起別人來冷清了許多,唯一的原因就是少了“贖身”。

“拴紅”,當地人一聽這名字,就知道他是請了幹大的,這“拴”字便是標誌。表弟出生後是個夜哭郎,一家人被煩擾得夠嗆,剛挨到他滿月,舅舅便抱著他在大路上迎來三位幹大給拴了“狗繩”,父親就是其中之一。聽說他從此便不再整夜整夜地哭了,直到長成現在這樣一個肩闊腰圓的後生。嘿,還真靈驗著哩!

拴紅的婚期定在正月十一,我和父親初八就趕到了,和我們同一天來的還有他的另兩位幹大和陰陽先生。

初十一大早,幫忙代勞的全來了,廚間擁擠著剝蔥搗蒜、炒菜擀麵的女人,院裏是煎酒熬茶,端水遞飯的男人,個個眉歡眼笑的,正兒八經的喜事氛圍。我禁不住更加的失意,對我,硬硬是少了這碼子事。

時至正晌午,陰陽先生行動開了。他穿上長袍,帽子後麵拖兩條長長的布帶,整個裝飾像老戲中的書生,隻是全部以黑布製作。穿戴停當,第一件事就是請神。

在莊院正中的窯裏支起五升麥鬥,弧線形立上玉皇、關公等諸神的牌位,並燃起串香,下麵放盞清油燈,點一根粗粗的棉花撚子,油煙汪汪地吐著,一跪生一張接一張地燒著黃紙。

“當——當——”“當——當——”,隨著喇叭形帶把銅鈴一響,人們悄然了。剛才還指點別人做這做那的陰陽先生,仿佛進入一種忘我境地,那表情虔誠得使人沉重。念請神經了。頭與手和諧地點動著,鈴聲和人聲纏綿地攪和在一起。之後便是寫文。舊式書寫格局,先寫陳氏拴紅生於“民國”五十五年八月十七日,家住×省×縣×鄉×村……後麵的話中多有之乎者也,我沒能念成句,大意是說表弟因何被“拴”,而今要贖身還願了雲雲。之後又到灶前念經,說是灶君對人恩德最大,最怠慢不得,同樣少不了香火伺候。

第二天蒙蒙亮,很講究抑揚頓挫、客觀點說亦是很撩撥人睡欲的誦經聲便這裏那裏地流竄著,及至此時,我對之已沒了興趣,躲在炕角裏繼續睡覺。

“懶蟲,哪裏這麼多的死瞌睡,快起來,一會兒有看頭哩。”我被父親叫起來了,見人們都圍在廚窯前,便擠到前麵去,我是親戚,鄉鄰們都讓著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