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贖身(2 / 2)

說是要戴枷了。隻見灶前煙霧繚繞,表弟頭裹二尺紅布,神情莊嚴地站在那裏,那形象酷似“小刀會”裏欲赴殺場的壯士。陰陽先生一邊疲遝遝地搖鈴念經,一邊指揮三位幹大給表弟戴枷。“枷”是用三根桃木條子綁成的三腳架,各角都綁有毛票,還用長長的黃紙條纏過並留兩綹瀟灑的飄帶。三位幹大各抬一角,慢慢地將“枷”套在表弟的脖頸上,不知為什麼,我倏然而生悲壯之感,心中有一股淡淡的壓抑。接著又是在神前、灶前往返念經,一行人圍攏著來來去去,我又覺興味索然了。

再一次引我細細觀望是由於舅媽對兒子的呼喚,“拴紅——”“拴紅——”“拴紅——”,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急切,最後竟有些哭兮兮的了。這一幕名曰“合獄、送飯”。兒子被關在地獄裏(實則是鎖在正窯裏),母親前來送飯,要證明“獄”內確有其子,便得呼叫。一聲不清,兩聲不真,得叫三聲,若均有回應,方可開獄,但母親得掏開鎖錢,兒子吃過後,還要用錢贖回飯碗。接下來就到據說是最關鍵的環節——“開獄、過關”了。

門前放口象征著龍的鍘刀,鍘口就是龍口,過了龍口不用說是大吉大利的事。眾人搶著在其前燒表以求吉利,連不懂事的毛娃娃也被唆使著稀裏糊塗地燒,之後還鄭重其事地作個長揖。我被感染了,跪下來多燒了幾張,很後悔自己沒搶在別人前麵。如此一番方可開獄(開門),該過關了。

“過關”實則是贖身人走板凳,至少得有兩個板凳輪換著往前倒,三位幹大左右後三麵扶著,從正窯走到灶前。這時絕對不能跌下來,否則便是大錯特錯,因此人們就特別慎重,也向來沒聽說過有跌下來的。

當表弟“過關”時,所有人都挺主動,挪板凳的,關照“走穩”的,搭不上手的也都與之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怕妨礙了他們,又準備著必要時隨時幫上一把。總之,人們的神情讓誰見了都不由得屏息斂聲,誠然也足以使贖身人感覺到自身的價值。

然而,既為“關”怎麼會順順當當地過去呢?陰陽先生的身後麵不是跟著個拿灶濾的嗎?“過清水關了,過不去呀?贖身哩,買命哩,身上錢要掏盡哩,掏不盡了害病哩!”沒走幾步,陰陽先生不緊不慢地說開了,那灶濾便挨個兒伸到人們麵前,便有“嚓嚓嚓”的丟錢聲,多為一、二分的,丟五分錢的可算得上是慷慨者了。再挪幾步。“過吃飯關了,過不去喲。贖身哩,還願哩,身上的錢要掏便哩。”於是,灶濾再伸一圈,伴著一圈硬幣碰撞的“嚓嚓”聲。諸如這樣的“關”,得過七、八次,甚至十幾次,準備的硬幣少了,便隻得扔角票,於是有的手兒便顫顫的,但誰也不願溜掉。

這之後,便是些零碎事了,好容易讓神經鬆弛下來,就告誡自己再也勞神不得了。“……諸路神靈保六十年,三位幹大保六十年……”哼哼唧唧了兩天沒聽清一句的經,這兩句卻聽得清清楚楚。這樣一來,表弟至少能活一百二十歲,一種讓人覺得生命力強盛的振奮!我仄愣起耳朵,正待細聽時,人們在取神牌。結束了。

我和父親剛一回家,年過半百的劉家表叔便趕到了。見了父親,二話沒說就磕了兩頭,直把我愣怔得說不出話來。“我大病重,陰陽查明是沒有贖身還願的過失,合算下來,得請個屬龍的王姓人抬枷……”

表叔的大該七十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