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副刊的麵孔 (1 / 3)

中國已經有多少報了,不得而知。相信十之八九有副刊,或辟一個版麵,或周末加頁。

中國的報又是有“中國特色”的,副刊既自行地打出“副”字招牌,意味著是公開的聲明—區別於“正”版,甚而有點兒與“正”保持禮貌距離的覺悟姿態。

所謂“正版”當然有可能成頭版了。除非特別的,代表官方消息的報道,副刊內容上不了頭版。豈止上不了頭版,也是很難插足於二版三版……所以,副刊的“身份”一向是末版。不論一份報有幾頁,它幾乎隻能在末版。或自成一個單元,以增刊的“身份”麵世。這“增”字,亦有“贈”的意思,似乎白給。

我曾問過幾位國外的朋友—他們國家的報,有沒有“副刊”

一說。

回答沒有。據言在他們的國家裏,什麼內容上頭版,僅取決於報人觀念中的新聞價值。比如英王室若爆出緋聞甚或醜聞,日本皇太妃是否懷孕,往往也是頭版頭條新聞。

這在我們中國人看來很不可理解,定會認為媒體發昏。

各國有各國的國情,以及媒體受眾習慣了或還不習慣的認同心理。“別人家”的事兒我們不必妄評。

但外國朋友們又告訴,他們國家華人辦的華報,也有副刊這一“媒體”亞種。進言之,認為中國文字表意性豐富,中國人運用中國文字的技巧性也很高,是值得他們虛心學習的。

而在我的記憶裏,“文革”前國內某些報便有副刊;據前輩人講和書中記載,三四十年代某些報便有,可能還要早些。事實乃是,—些姓名彪炳史冊的文學大家、思想家、學者教授,都曾在副刊上發表過美文、見解、小說、散文和詩。

“文革”前國內某些報的副刊,又叫“文學副刊”。倘一份報從頭版到末版內容皆嚴肅,讀報人讀下來,心裏就難免會感到累,所以需要文學性的文字緩解。讀報人的心理不能承受沒有“文學副刊”之重。以文學性文字體恤讀報人,是人類社會有了報不久便無師自通的辦報經驗。翻翻西方文學史亦會發現,不少大師們的名作曾在報上發表過。

文學曾是中外許多報的味素。

即使中國,即使在“文革”中,辦報的這一條經驗也沒中止過。我是“知青”時,曾在《兵團戰士報》的“文學副刊”上發表過小說習作,曾在《黑河日報》上發過散文。否則我無幸踏入複旦大學的校門。當年和其他知青中的文學習作者共同有過的一個野心,便是渴望在《黑龍江日報》的“文學副刊”上發表點什麼,哪怕是一首小詩。這野心當年落空。

“文革”結束,各報副刊基本上還叫“文學副刊”,不這麼叫的,其實也在以文學性的文字撐住副刊的版麵。《傷痕》、《哥德巴赫猜想》等當年人人口傳的作品,便首發在報的副刊上。許多久違了的老作家的名字,紛紛與他們的作品同時在報的副刊上亮相。記得張潔曾在當年《中國青年報》的副刊上發表過小說《看誰生活得更美好》。我也曾發表《鹿哨》和《看自行車的年輕人》。還曾在《北京日報》上發表過兩篇僅二千餘字的“小小說”。

幾年後,中國電影複蘇了,戲劇複蘇了,出版業複蘇了;又過了幾年,電視機進入了家庭,電視節目漸漸繁榮了,電視劇產生了;於是,相應的評論活躍了—文學開始識趣地向文學期刊和出版業轉移,副刊的內容也不再是“文學”二字所能標誌的。

許多報的副刊,悄悄地更改了一個字,不叫“文學副刊”,而兼容廣泛地叫“文藝副刊”了……

現在,許多報的副刊,進而又更改了一個字,叫“文化副刊”或“文化版”了。

因為“文藝”的種類“爆炸”了,“文藝”的現象無法用“文藝”二字概括了。比如時裝表演,比如辯論大賽,比如中國人從前聞所未聞的行為藝術,比如電視中的某些話題節目,比如文字形式的時尚討論等等。

我們不但處在一個“文藝”種類“爆炸”的時代,而且處在一個文化新現象層出不窮的時代—許多報的副刊張開雙臂,企圖將一切與政治、與經濟、與體製和民主進程、與教育和科技發展,總之一句話,凡是與主流意識形態不發生抵牾的內容,全都環抱在“文化副刊”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