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報的副刊空前熱鬧起來了,有時相當熱鬧,特別熱鬧。
除了一些行業報不能不按宗旨體現行業的內容特點,除了副刊,中國各報其他版麵的麵孔,其實差別極小。
倘有非文化範圍的大事件發生,無論是國內的還是國外的,各報爭先恐後,直至將那大事件尾聲裏的最後一點點新聞“油水”嘬盡再“吐”到報上為止。此時受眾很像將嘴張得大大的小鳥,專等鳥媽媽的新聞哺喂……這樣的日子裏,副刊其實怪尷尬的。因為報道那些大事件的優先權,甚或“新聞特權”,基本上不關照給副刊。想搶都挨不上邊兒。使出渾身解數擠將上去,也隻不過能拾人牙慧。在這樣的日子裏,副刊是相當寂寞的,形貌黯淡。
但中國和世界並不每天都發生大事件。總的來說,平安無事是人類社會的常態。在常態的日子裏,特別在中國,副刊便本能地活躍。內容僅僅涉及文化,所“享受”的話語自由、理念自由、思想自由相對寬鬆,幾乎人人都可在此自由度中表現自己,表演自己。隻要誰熱衷於那樣,樂於那樣,那樣而不厭煩。中國不乏熱衷於那樣的人,也有許多厭煩那樣的人。熱衷於那樣的人,副刊鼓掌歡迎;厭煩那樣的人,副刊強拉入“甕”。有時副刊也使小小計謀,推熱衷於那樣的人和厭煩那樣的人雙方遭遇在副刊上。若擊出電光火花,那麼正中副刊下懷。引發一場勢不可免或無謂筆戰,硝煙彌漫,就更好。寂寞的受眾正期待著這個—盡管這一點並不一定是事實,副刊卻往往一廂情願地如此認為。煞費苦心,為了訂數……
80年代初,貴州有位優秀作家叫何士光,他曾寫過一篇出色的短篇小說《鄉場上》。那是迄今為止,獲全國優秀短篇獎的小說中最短的一篇。貴州有叫“鄉場”的地方。山西、陝西似乎也有類似地方。“鄉場”不過就是一塊平地。鄉人們傍晚在那兒聊天,交流“信息”,以及對大事小事的看法。這是男女老少都可以聚的地方。“言論自由”的地方。端著飯碗,赤著上身,趿著鞋去也不打緊。鄉人不議國政。在這方麵他們教訓深刻,心有餘悸。謹慎而又多疑。他們隻言家長裏短,人際是非,間以插科打諢,流言蜚語。故“鄉場”上,是不必貼“勿談國事”的。“鄉場”上的自由,接近著徹底的“言論自由”。“鄉場”上的“言論自由”,其實又起著宣泄場所的作用。如同英國的“海德公園”。它雖不有利於團結,卻分明地有利於安定。
副刊有點像報的“鄉場”。
對於中國,就目前而論,積極作用遠大於負麵影響。
副刊由文學的而文藝的而文化的,“領地”一拓再拓,於發展著的前景中,是否也丟失了或曰流失了什麼呢?
一、某些報的某些副刊,漸漸流失了文化的氣質。
文化副刊,當然總要多少有些文化氣質。受眾覽閱副刊,正是衝著“文化”二字的。近年情況有變,副刊每將“文化”這個“界”中雞零狗碎之事,居心叵測地當成“文化”兜售給受眾。而某些受眾在此過程中,亦難免養成偏癮,且將“山嘟嚕”(一種水果的俗稱)當葡萄,接受方麵反而離文化越遠,被誤導向文化的垃圾。文化自然也是有排出物的。文化的排出物有時比文化本身有賣點。故某些副刊包裝文化排出物後全力兜售的熱忱,高過於營造副刊本身文化氣質的熱忱。
我在某大學與學生對話時,有條子遞於我手,上麵寫著:“講點兒有意思的!聽著來勁兒的!我們不知道的!”
我讀了那條子後問:“那是些什麼事兒呢?”
一學生台下高叫:“就是你們文壇的那些事呀!”
我說:“大家愛好的是文學,對不?文學之事和文壇之事,往往不能同日而語。特別感興趣於文壇之事,與特別感興趣於文學之事,往往也是兩類不同的青年啊!”
外國小說和外國電影中,每有這樣的話—“那個專讀小報末版的家夥!”
文化副刊的內容,倘與外國的“報紙末版”的內容相似,前途也就可悲了。
歸根到底,文化副刊有沒有點兒文化氣質,和文化副刊的報人是有種種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