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從口腔通向內心的路(2 / 2)

還有一次,在溫哥華的大巴上遇一男子,拿一塊全麥麵包,在最後一排看書,淡金的發,白衣,瘦削俊美,有修行者氣質,讓人想起毛姆小說《刀鋒》中的男主人公,理想家拉裏。靜的力量從他身上發散,他看得很專注,陽光從車窗打在書頁,他整個人布著光暈。

清潔的肉身,腦海裏掠過這句,唯有清潔的肉身才能散發這樣清潔的氣質!你能想象他不是拿著粗麥麵包,而是舉了隻油膩的烤雞大腿在啃嗎?

肉體作為盛裝“靈”的容器,葷膩過甚,濁氣多少也會滲入“靈”中吧?

多年前采訪天津一位個性父親,按我當時供職的時尚雜誌套路,要問不少生活化問題,比如你和美食的關係之類,通常被采者也會興致盎然地表示愛生活愛廚房等,但天津這位仁兄立即擋回了我的問題。吃有何可說的?他很幹脆,說和女兒吃得一點不複雜。比起在吃上花的時間,他更願帶女兒參加些活動,如去寺廟感受與世俗生活不同的氛圍……

他的回答讓我對“吃”重新認知。我對美食一直孜孜以求,還買過不少美食書,甚至老厚一本的《中國古典食譜》。這一刻,抽離來看,我忽然意識到自己浸世俗之深,求口腹之切。在中國哲學中,物欲與精神之求是有配比的,“貪口腹之欲,失其本心之靈明者”,物欲會參與對人的重新塑造,令其更多朝向世俗性。

食物有治愈力,也有損毀力。

當中式胃口的濃烈、繁複遇上旅途的西式飲食,正如兩種文化相遇產生的落差。也許那不僅僅是對食物的訴求,還伴著某種中式的緊張,焦慮……

似乎,隻有在熟悉的食物與饜飽中,人生才更有安全感。

旅行結束,回國後第一頓午飯,是父親特意準備的若幹個菜。為這頓飯得花上小半天,中國家庭都是這樣的範式,吃了上頓操心下頓,廚房係家庭重地,從那裏輸出日子的核心價值觀。

接下來一周多時間,又在餐館與親友聚了幾次,吃得每個毛孔都往外滋滋冒油星,有兩次是以辣著稱的餐館,吃得都快自燃了。這幾間餐館,皆生意興隆,與這種興隆對照的是,晚上去健身房,幾個女人在那議論說不吃晚飯,減肥!有一位宣布成果,有半年多晚上沒吃過主食了!這種議論在各種場合聽女人們說起,有的真胖,有的假胖,口氣都一致堅定。

真是糾結啊!要麼是觥飯盛饌的饕餮,要麼是咬牙跺腳的斷食。

曾經,我認為饕餮是種率真美德,現在覺得,那其實是人對自我心念的放縱。許多時候,不是腸胃饑餓,而是口舌或者說欲念的饑餓。

對自己暗自有了與此前反向的希冀:少一點,素一點,慢一點。不,與瘦身無關,那是從口腔通向內心的路,並不比越過一把刀的鋒刃更容易。

希望再次踏上旅程時,不為吃什麼而糾結,隨遇而安,不急吼吼地到處覓食。那樣的路途,放下對吃的焦灼,會有另一種景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