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報早已發到了吳縣,這些日子以來,兩家人都翹首以盼著他們的歸來。
馬車拐進了青石小巷中,鍾離府看門的老仆老呂歡喜的迎上前去,他接過雲遠歌的行李,笑嗬嗬的一邊走著一邊對雲遠歌念著府裏最近發生的大事小情。雖然耳邊被人絮叨個不休,但雲遠歌心裏的暖意越發滾燙了。
折騰了這好些日子,她總算到家了!
安頓妥當後,雲遠歌便立刻前去拜訪鍾離微。書房裏,鍾離微一手負背一手提筆,獨立於書案後全神貫注的作畫。此刻的他氣勢凜凜,仿佛筆下的不再是一張白紙,而是任他縱橫馳騁的疆場。那種揮毫潑墨間的果斷決絕隱隱流露著指點天下的自信和霸氣!雲遠歌靜靜地侍立一旁,心神完全被紙上百二河山的蒼茫峻秀所攝。那些大開大闔、簡潔流利的線條仿佛瞬間就烙進了她的眼底、心底。
落下最後一劃,鍾離微長呼出一口氣將筆擱置一旁,抬眼看著雲遠歌道:“來得正好,說說吧,你認為這畫畫得如何?”
“江山大好,可引天下英雄競折腰--先生的筆力果然深厚!”雲遠歌猛然驚醒,下意識的答道。
鍾離微的目光寸寸愛撫過紙上的江山,突然他歎了口氣,麵上似有所憾。雲遠歌不解的看著鍾離微:這是什麼意思?
鍾離微直視著雲遠歌,眼眸沉靜如水,“遠歌,你認為我南豐朝如何?”
“外華而內朽,若不破而後立,必會盛極而衰。”
鍾離微聞言欣慰的頜首淺笑,繼而容色莊穆的伸出手撫著案上的山河圖,眉頭緊蹙的道:“我朝東臨滄海,西毗荒漠,北接莽原,南入深林,占盡了天下沃土,百多年來國力可說是臻至頂峰。然而家大業大了,弊患也多。”
“南疆五部胡人的首領雖被開國聖祖賜封為世襲之王,但並不服管製,與地方官員的衝突時有發生,齬齟甚深。”
“同樣臣服於我朝年年納稅進貢的沙漠夷族默罕族雖然人數不足七千,卻個個戰力非凡,若有朝一日起了異心與草原上常年侵擾我南豐邊疆的鄂倫族聯合起來,必將成為我朝的心腹大患。屆時若是讓他們逮到一絲可乘之機,天下動蕩也未可知。”
“但是目前為止這些都不足為慮,真正讓老夫掛心的還是這四五年來朝廷裏愈演愈烈的新舊黨派之爭。”鍾離微說著就手捏眉心坐了下來,“老夫當初也曾同你提過此事,隻是並未細說。如今你既要走進朝堂,就必須要對這些事有所了解。”
舊黨之首同平章事姚建安,嘉慶五年高中榜首,是年不過十九歲,是南豐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狀元。此人外圓內方、長袖善舞,曆經三朝而不倒,政治眼光老道毒辣,桃李門生遍布天下,人謂之“姚半朝”。先帝去世時甚至欽定他做了太傅以輔弼新君,可說在朝野內外聲望都是極高的。
新黨領袖赫連夜也是同樣的不可小覷,他是先帝養子,與當今聖上情同手足,然而隻有極少數的人才知道其實赫連夜身具一半鄂倫王族的血統。
赫連夜性格狂傲放誕,做事一向隨心所欲叫人捉摸不定,手段又夠淩厲毒辣。若真論忌憚,比起姚建安,還是赫連夜更值得被忌憚三分。
分析完畢,鍾離微忍不住長歎一聲,“一山不容二虎,新舊黨派之爭說白了也隻不過是帝王權術裏的平衡之道而已,是贏是輸完全隻看帝心所向。但這種微妙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天下官場又將迎來一場腥風血雨。而黨政之禍的遺害現在已經開始顯現,吏治的日益敗壞就是最好的佐證!”
“遠歌,若你能走到最後,切記絕不要扯進任何一黨裏,仕途一道上求的永遠不是快,而是穩。”
雲遠隔垂首恭敬的應諾了下來,鍾離微卻還是不太放心。和她相處了兩年,鍾離微已經把她當做了自己第二個女兒。
這孩子的能力和毅力他都看在眼裏,她的倔強與仇怨他也看在眼裏。官場上的權謀黑暗讓他時時刻刻都在為她擔憂,隻怕她到最後會傷人又傷己。
略想了想,鍾離微問道:“遠歌,你可還記得《列子·黃帝》中的《好漚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