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革委會和、三隊的貧下中農立即采取措施,準備把大隊部所在的韓家寨祠堂修整遍,讓知識青年們住進去。正巧,公社的百貨、供銷商店要聯合在韓家寨新建個下伸店,店堂就設在祠堂邊上。公社的知青辦公室聽說韓家寨、三生產隊的知識青年受了災,急忙向縣裏作了彙報,縣裏立即給撥了救濟款和木料。於是,修整祠堂的木料磚瓦便和新建下伸店的材料起運到了韓家寨祠堂跟前。請了幾個老師傅,貧下中農和知識青年齊動手,不到個月,小巧美觀的下伸店和韓家寨祠堂都修整好了。二十四個知識青年們住進了用杉木隔成間間的祠堂裏,下伸店裏也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百貨。祠堂周圍,頓時成了韓家寨最熱鬧喧嚷的地方。

本來,這個大祠堂隻有在全大隊開會的時候,才有人來光顧。平時,裏麵除了堆些麥草、豆稈、石灰、破風扇之類的東西,很少有人到這兒來,可自從住進了二十四個知識青年,又有了下伸店,這兒著實興旺起來。

兩個生產隊的知識青年們並住在起,公社、大隊和、三隊的貧下中農們都建議他們並成個大集體戶,塊兒過活。這樣既利於青年們安排好生活,又利於青年們出工參加集體生產勞動,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青年們好熱鬧,這建議下子實施起來。

頭個月,集體戶還過得歡樂、快活,從第二個月開始,集體戶裏就發生了扯皮事兒。扯皮的起源,是從做家務起始的。

三兩隊的知識青年合戶之後,每天抽出兩個人來做飯、料理家務。兩個人給二十二人做飯、料理家務,還挺忙的。大家都說,留在家裏並不比出工輕鬆,輪到值班的同學,要趕早起床,最晚入睡,天忙到黑,才能讓勞動天的同學們吃上熱飯熱菜,用上熱水。

慕蓉支頭回在大集體戶值班,正好同程旭搭擋。前天,慕蓉支還關照少言寡語的程旭,第二天早點起床,大家都要出早工,早飯要比以往更早些。程旭回眸瞅著慕蓉支,嘴巴張了兩張,欲言又止地瞥了身旁的幾個知青眼。慕蓉支怕他有為難之處,放低嗓門:“有困難嗎?”“這……沒、沒啥……”程旭略有些著慌地呐呐著,繼而垂下眼瞼,耳語般道,“我……我盡力早、早起……”第二天,慕蓉支天沒亮透就起了床,她燒火、擔水、煮稀飯、炒鹹菜,個人忙得在灶屋裏轉暈了腦殼,程旭卻還沒起床。天亮了,男女同學們都醒了,還是不見程旭的影子,慕蓉支問和程旭同屋的男生,才知道,程旭老早起了床,不知到哪兒去了。大家吃過早飯都出工去了,屋裏隻剩下慕蓉支個人,程旭還沒回來。直到太陽升上了竹梢梢頭,程旭才拖著兩條被露水打濕的褲腿,臉倦容地回到集體戶來。慕蓉支見他衣服上沾著泥巴點子,雙光腳板上沾的泥斑還沒洗去,兩支袖管全打濕了,走進灶屋就倒水喝,顯得又累又渴。看到程旭這副神態,原先想詢問他幾句的慕蓉支不吭氣了,她聯想到昨晚上叮囑他早起時,他那為難的神色,內心暗忖道,也許他真有什麼難處。這麼想著,慕蓉支非但沒責備他不做家務,還催著他快吃早飯。

端起飯碗,程旭就著鹹菜、蘿卜幹喝稀飯,吃得很香甜。添第二碗粥時,他側轉臉望著正在洗菜的慕蓉支,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啥事也沒幹……你、你累了吧。這……這實在是對不起。節氣來臨了,時……時間緊迫,忙得恨不能把時間扯住……”慕蓉支看他說話比爬山登嶺還累,心裏有些不忍,也沒聽明白他說的是啥意思,便表示諒解地點點頭說:

“這沒啥關係的,你不用解釋。”說完,慕蓉支埋頭細心地洗起盆裏的菜來。她心裏想,人都是自覺的,吃過早飯,他會幫著自己做點事兒,午飯和晚飯,不至於會像做早飯那樣轉昏頭了。

誰知道,程旭擱下早飯碗,連碗筷也沒洗,又聲不吭地出去了。吃午飯他又姍姍來遲,吃完了午飯,他又沒洗碗筷,連聲招呼也不向慕蓉支打,便出去了。等他回來吃晚飯,整個集體戶都已睡了。慕蓉支個人為二十三個人忙碌了整天,比出工還累,天黑,她撐不住疲勞和瞌睡,早早睡下了。臨睡前,她心裏說:程旭回來,吃過晚飯,準會把灶屋收拾收拾再睡覺。哪曉得,第二天接著值班的兩個同學忿忿地向慕蓉支和程旭提了通意見。原來,程旭回到集體戶之後,吃過兩碗飯,地沒掃,碗筷沒洗,大水桶裏的清水用光了,也沒給挑上,就上床去睡了。灶屋裏,丟給了接著值班的兩個同學副爛攤子。

聽著兩個同學的意見,慕蓉支委屈得雙眼噙滿了淚珠。她怨恨地想,都是程旭這個“怪”人,自己忙死忙活勞累了天,還要聽怨言。他為啥點集體戶的事兒也不幹呢!

怨是怨,可慕蓉支是個容易原諒人的姑娘。看看她的外貌、形象,就能意識到這點。她的個頭並不算高,不過由於那令人驚奇的勻稱苗條的體態,使人覺得她的身材修長而挺拔。記得,她剛從上海來到韓家寨的時候,麵龐白晳秀麗而又嬌柔,好羞澀,最吸引人的是她那雙明朗溫和的大眼睛,當她凝神看著什麼的時候,那閃爍著波紋的目光明亮得仿佛能透過烏雲。任何人眼看到她,雖然不會覺得她是個絕色美人,但僅憑那眼,人們準會說,這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

她的相貌正好顯示了她的性格的方麵,另方麵,是不容易從相貌上看出來的。那便是她非常正直,從來沒有說過謊,從來沒有因為要達到自己的目的,而想到要去欺騙別人、損害別人的利益。

因此,幾天之後,她對程旭的怨氣就消了。她隻覺得,這個人真是怪,真像三隊的其他知青向隊的同學們介紹的那樣,他是個孤僻、寡言、捉摸不透的人。慕蓉支原來在第生產隊,趕場天、下雨天,她不像其他知青樣愛串集體戶玩耍,因此並不認識程旭,剛剛和三隊合戶,她也沒有和程旭麵對麵說過話。不過,關於這位怪人,她已經從三隊小夥子和姑娘們那兒聽說過多次,知道由於他那古怪的個性,他是被三隊的知青最看不起的人。不論男女,誰也不愛同他說笑,或是閑聊天,更沒人同他說說知心話兒。每當整個集體戶談笑風生、最為熱鬧的時候,他總是默默無言地縮在自己的床角邊,不知在幹些什麼。盡管合戶不久,慕蓉支也看出來了,程旭和整個集體戶之間,確實有不合拍的地方,他的身上,確實有著很大的與眾不同之處。比如說,知識青年們在飯後工餘,最關心的話題便是抽調到工礦和未來的生活,大家往往談得很熱烈,可程旭卻置若罔聞。慕蓉支發現,他有時連聽也不在聽。又比如,男生們搬進大祠堂的時候,大家都搶著占好鋪位,他卻不與人爭,等到大家的鋪位都占定了,誰也不願呆在那個頂風靠門的地方,他就把床安在那裏,也沒說過句怨言。吃飯的時候,知識青年們都互相!呼,議論著菜炒得鹹、淡,是否可口,把桌上的好菜爭吃空,他卻穩坐在那兒,揀著吃些素菜。不管是吃肉、煮魚或是炒雞蛋,從來沒見他的筷子去揀過塊。他生活在大祠堂這個集體戶裏,點也不合群。他次也沒有主動同人講過話,久而久之,人們也不願和他去講話。就這樣,關係莫名其妙地變僵了,。好些知青,常把他作為取笑的談話資料。

人人都這麼看他,慕蓉支也在不知不覺間,和集體戶大多數人樣看待這位怪人了。但是,她並不像有些人樣蔑視他、取笑他,或是把他作為種怪物向人宣揚,她隻是覺得,個年輕小夥子,暮氣沉沉的,像個老頭兒,和集體不合群,和夥伴中的誰也格格不入,是不好的。慕蓉支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程旭在集體戶裏會處於這樣種地位,是什麼原因促使他變得這麼怪。

十二天圈,第二次又輪到他們倆值班煮飯了。慕蓉支實指望程旭能配合得協調些,哪知道程旭仍然點也不配合她。相反,他整天都不在集體戶裏,連飯也沒回來吃,把理應兩個人幹的事,統通推在她個人身上。

第三次、第四次都是這樣。

慕蓉支的忍耐心再好,也發出了怨言。集體戶的男女同學,早就把這切看在眼裏,聽慕蓉支終於氣惱地說起了埋怨話,姑娘們紛紛幫著她抱不平起來。話很快傳到了戶長陳家勤耳朵裏,陳家勤按例,在每月次的集體戶民主生活會上,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不同的是,開這個會的時候,陳家勤特地把韓家寨的大隊革委會主任姚銀章請了來。

民主生活會在寬大的灶屋裏召開,每個知識青年都把自己屋內的板凳拿出來,靠壁坐著。陳家勤和姚銀章坐在張小方桌子邊上。氣氛有點沉悶,那晚上,公社小水電站的電力不足,電燈光昏昏糊糊的,把每張臉都照得黃慘慘的。陳家勤說過開場白之後,慕蓉支站起身來,給程旭提了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