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正是慕蓉支這種正直,也許是程旭說的些話影響了她,她在感情上怎麼也拗不過彎來,麵對兩個友伴的勸慰,慕蓉支隻是覺得她倆不了解自己,而自己也無話可以同她們說。

看見劉素琳和周玉琴兩雙眼睛眨不眨地盯著自己,急切地等待著自己表態,她隻得仰起臉來,嘴角露出絲苦笑:

“你們要我怎麼辦哪?”“怎麼辦?”周玉琴立刻替她出主意道,“在逮捕程旭這件事情上表明你的態度!我們也可以給你證明嘛!”劉素琳補充道:“立刻在感情上和程旭割斷切關係,再不能相信他啦!”這兩點,恰恰就是慕蓉支做不到的,她垂下了頭,閉緊了嘴,不說話。

劉素琳溫存地推了推她:“你還怕嗎?”“怕個啥喲,你怕難為情,我不怕,我代你去說!”周玉琴搶著說。

“不慕蓉支立刻抬起頭來,睜大了雙眼道不能這麼辦!”“什麼?”劉素琳和周玉琴真生氣了,異口同聲地問,“那你要怎麼辦?”慕蓉支嘴巴張了張,眼裏滿是淚,欲言又止,遂又歎了口氣,低下了頭。

三個姑娘的寢室裏陣靜默。

不知什麼時候,喧鬧不休的灶屋也寧靜下來。很顯然,她們仨的對話,外麵的知識青年都聽見了。大家聽清了慕蓉支的嗓音,知道她已回來,而凝神屏息地聽著姑娘寢室裏的對話。

初秋夜的雨後,溝渠裏,石坎角,田埂上,蛙聲像合唱隊樣齊聲鳴唱著,噪得人心不安寧。

這樣種沉默,給每個人的心頭都帶來了壓力。劉素琳覺得,慕蓉支的行為,越來越叫人不能理解,越來越使她氣惱了!她輕輕咳了聲,嚴肅地說:

“慕蓉支,你不要糊塗,這是政治立場問題啊……”說未說完,集體戶大祠堂門口,個淸脆的嗓門在喊著:

“小慕,小慕,你出來下,睡了嗎?”大家都聽得出,這是老貧農袁明新的女兒袁昌秀在叫慕蓉支。要在平時,灶屋裏的知青早代她回答了,可這時,沒個知識青年替慕蓉支答應。

劉素琳和周玉琴都瞅著慕蓉支,慕蓉支聽清了是袁昌秀在叫她,盡管時間已經很晚,袁昌秀在這個時候來找她令人有些奇怪,但她仍像被解了圍樣,從板凳上站起來,擱下手中的茶杯和毛巾,幾大步跨出門去,高聲答應著:

“我還沒睡呢,昌秀。你進屋來吧!”“不,你出來吧,不要吵了大家的瞌睡。”袁昌秀又在門外喚。

走出灶屋的時候,近二十個男女知青,都用種近似問詢的目光瞅著慕蓉支。慕蓉支理解人們的這種目光的含義,兩眼直視著黑洞洞的門外,目不斜視、旁若無人地疾步走出了灶屋。

集體戶的知識青年們,都沒聽清袁昌秀和她說了些什麼,兩個人的腳步聲,就漸漸遠了。

“唉,你看看這個人!”周玉琴拍大腿,蹙著眉頭說,“她連嘴巴上表個態,舌頭上滾滾也不願意呢!”“她是在變哪!”劉素琳想問題要比周玉琴遠些,平時也和慕蓉支更接近些。慕蓉支在程旭問題上表現出來的連串反常的行為,引起了她的深思:“她開始變得複雜、變得叫人不易理解了……”劉素琳呐呐地自言自語著。集體戶寢室的上麵,是用色的青竹紮成的樓笆竹,分配給大家的穀子、包穀、蕎麥、豆豆等收獲物,都堆在樓上。隻耗子,正在樓笆竹上啃著穀類,吱吱發響。要在平時,青年們準會亮起電筒,嚇走耗子,鬧騰番的。可這會兒,誰都沒這麼辦。劉素琳思忖著,目光由板壁移到了她們寢室的門口,陳家勤和幾個知青,走進她們屋裏來了。

愛淸潔的周玉琴,平時是不歡迎不愛洗衣服的男知青進屋來的。這時候,她朝幾個人點點頭,招呼他們說:

“進來坐嘛!你們說說,慕蓉支是不是發了瘋?”陳家勤瞥了兩個姑娘眼,揚起兩條漂亮的眉毛說:“你們勸她多久了?”“什麼話都說了。”周玉琴氣嘟嘟地撅著嘴巴說,“我真想不明白,她這是怎麼了。平時,什麼事兒她都挺隨和的,隻要我和素琳說,她都讚成。可今天,唉!要怪都得怪程旭,把她引得……”“她在變哪!”劉素琳見周玉琴動了怒,生怕她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來,忙接過話頭說,“看來這次要勸得她回心轉意,難了!”陳家勤淡淡笑,說:“都是好朋友嘛,怎麼就不能勸得回心轉意呢?”“你說說怎麼辦?”周玉琴沒好氣地說剛才她要去找程旭,你在灶屋門口攔住她,還不是碰了鼻子灰!我看,算了,我們盡到好朋友的責任了,該怎麼辦,由她自打主意,說多了,反倒傷了和氣呢!”陳家勤被周玉琴搶白了幾句,點也不覺得尷尬,他瞧著劉素琳,似啟發又似思忖般地說:

“能不能想點辦法呢?反正,程旭馬上要被逮捕,這是不容置疑的。程旭被捕走,既成事實放在那裏,她是個人,生著眼睛,不會看不見。我們幾方麵再幫助幫助她,不就成了?像小周說的,那就欠妥了,總不能看見個同誌要掉到泥坑裏去,不伸手拉她把呀!”“依你看,該從何著手勸她呢?”劉素琳知道陳家勤聰明,處理的事情多,肚子裏的點子像蜂窩兒,個連著個,用不完,便用征詢的口氣問。

“幫助人的途徑,是多方麵的。”陳家勤毫不為難地說,“組織上可以直接幫助她,同誌間可以間接勸導她,還有家庭裏父母親的態度,也很重要。往往,幾方麵配合,就能見成效!”“哈哈,到底是當過幾天‘官’的,說出話來套套,聽起來蠻有道理呢!”沈兆強咧開嘴,半真半假地在陳家勤身後嘲笑著說,“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幫助慕蓉羅,反正慕蓉支和程旭好,是朵美麗的鮮花插到了牛屎上。噯噯,劉大姐,你是記工員,你記記,我們八個人,今天夜裏冒雨去尋找罪犯,剛才陳家勤說了,姚主任關照,這八個人人記天工。嘿嘿,我回來,就出了天工,輕輕巧巧揀了個便宜工分。”劉素琳對他嬉皮賴臉的說話腔調,很看不慣,說聲:“曉得了,你還是睡大覺去吧!”便車轉臉,不理他了。

周玉琴撅起小嘴,朝陳家勤呶。“好了好了,陳大博士,你不要在這裏滔滔不絕講大道理了。你是戶長,算是領導吧;我們和慕蓉支也算得上是同誌關係吧,都勸過了,不中用!至於家庭,慕蓉支的家在上海,幾千裏之外,她父母怎麼幫助她呀?盡講些不著邊際的話。”周玉琴厲害得像放機關槍,再地駁斥陳家勤的話,陳家勤就是有股那麼好的耐性,他俊俏的臉上笑眯眯的,待周玉琴說完,他點也不生氣,似是無心實是有意地說:

“唉,辦法嘛,是人想出來的嘛!”“啥辦法?”周玉琴迫不待地問。

劉素琳拉拉周玉琴的袖子,拍巴掌說:“有了:慕蓉支的媽媽不常要我們互相幫助,並做到‘互通情報’嗎!般的事兒,我們從來不說,這件事兒,事關重大,我們有必要寫信告訴她。她媽媽收到信,寫信勸她,準靈!慕蓉支很聽她父母親的話!”周玉琴的眼裏閃出光來,興奮地往高處蹦,“咚”聲坐在床沿上說:

“對,對呀!我為啥想不到這點呢!我們說千萬句話,不如爸爸媽媽對她說句話呀!”陳家勤微微笑著,嘴角露出點得意之色:“嘿嘿,我說是有辦法的嘛!”“你還會沒辦法嗎?”鄭欽世歪著腦殼,眯縫著眼睛說,“沒辦法還叫你陳大博士幹啥?你不但有辦法,而且想出了辦法,總還有套冠冕堂皇的理由。不過我就是弄不懂,程旭落難,你為啥特別起勁?”“是婀,你們老同學,照道理應該是……”胖篤篤的莫曉晨接上話頭說到這兒,在斟酌字眼。陳家勤嚴厲地掃了他和鄭欽世眼,冷錚錚地說道,“我奉勸你們二位,站穩立場啊!特別是你莫曉晨……”莫曉晨出身於資產階級家庭,被陳家勤點,臉色陡地變了。

父親是米店職工的馮令嘀咕著:“好好地說話,又要套帽子了,噴嘖!

鄭欽世大感不平,擺出了副和陳家勤辯論的架勢,幸好劉素琳機靈,她連連擺著手道:“好了,時間不早了,大家別爭吵,傷了和氣。”說著,向坐在床沿上的周玉琴使了個眼色。

“陳大博士,我算是佩服你了,有套,真有套!”周玉琴會意地從床沿上跳下來,叫著道,“好,說幹就幹,素琳,我們馬上聯名寫信。噯噯噯,我們要幹我們的事了,你們也請回去吧!章國興,你還倚在門上幹什麼,還不快點去洗臉睡覺,明天還要出工呢!”男知青們被周玉琴連哄帶喊,趕出了寢室,場險些爆發的爭論就此平息了。周玉琴把那盞油燈端到用兩隻大木箱迭起來的“桌子”上,對劉素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