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場運動中,從上到下都有夥人搞顛倒黑白、混淆是非、趁火打劫的勾當,有些人在故意地製造混亂,攪混水,把敵我關係翻轉過來。街道上,傳單裏,出現了“懷疑切,否定切,打倒切”的口號,把鬥爭的矛頭指向廣大革命幹部和革命群眾。在這股陰風的煽動下,韓家寨大隊以姚銀章為首的幫人,跳出來造反、奪權,把韓德光當作鬥爭的對象來揪鬥。
全大隊的壩牆、屋牆、田埂、山壁上,到處都刷滿了白石灰寫的大標語打倒韓家寨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韓德光!”“韓德光是鎮壓群眾的劊子手!”“韓德光是地、縣、公社三級走資派的忠實爪牙!”姚銀章領著夥人,衝進了韓德光家屋頭,抄了他的家。他們燒毀了韓德光買的書和辛辛苦苦記下的筆記本,邊燒邊說;“這是他積極充當走資派的爪牙,忠實執行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的鐵證。”“韓德光育良種呀,是奉了地委大走資派旨意,把貧下中農的水田、勞力瞎浪費。四分地上沒有顆收成,要他賠產!”這幫人解散了老農顧問組,把韓德光費心搜集的二十多種水稻外地良種拿出來,邊牽著他在全公社範圍內遊鬥,邊連同他家應分的口糧起裝進籮筐裏,對眾人說:
“看哪,大隊長利用職權,假借育種為名,盜竊了集體多少口糧!他是啥共產黨員,明明是個貨真價實的大貪汙犯!”韓德光被拖來拖去遊鬥,被強迫站在壩牆上勾腰垂腦殼,被掛上黑牌牌,脖子裏還吊著麵破鑼,讓他邊敲邊喊:“我是大貪汙犯!我是走資派!我是牛鬼蛇神!”韓德光不幹,唾沫、拳頭、泥塊、瓦片、棍棒如驟雨般擊來,頃刻間把他打倒在地,脊梁背還踩上隻腳。幾個月裏,說不淸被批鬥了多少次。輪番的圍攻,無恥的誹謗,惡毒的咒罵,殘暴的毒打,不停頓地向老漢身上襲來。在威脅、恐嚇、惡罵聲中,在不了解實情的外隊群眾的吼聲中,韓德光始終堅貞不屈地回答:
“我育良種,不為討好柯書記,二不為圖私利,我是在為國家出力!”這聲音,像金鍾轟鳴,戰鼓雷動。
這來,可觸怒姚銀章了。他暗中要五隊的些族裏弟兄和韓家寨大隊些被德光大伯批評、教育過的人,對他進行更深步的迫害。他們先撤銷他黨內外的切職務,隨而又羅列罪狀,要他條條地承認。韓德光不願承認這些憑空捏造的罪名,他們對他進行了令人發指的殘酷迫害。拿姚銀章的話來說,就是“先給這老不死的來個小青龍爬背,再給我用鋼釺熬,看他認不認罪?”小青龍是指麻搓的繩索。姚銀章的爪牙們,頓時用麻繩把韓德光五花大綁起來,抽到梁上吊起來,隨後又用打炮眼的鋼釺,從他反綁在背後的手臂底下塞進去往外撬。這種非人的刑罰,加上棍打、鞭抽,五六十歲的老人,怎麼受得了啊?他的兩手被撬脫了臼,臉上頭上滿是血跡,幾次被這些暴徒整昏了過去。
韓德光沒有低頭認罪,還是被劃成了專政對象。姚銀章勒令他每天給隊裏放牛看馬,還要割挑草回來。牛是集體的,馬是生產隊副業組的,韓德光精心放牧著。看牛放馬割茅草,天的活也抵得個強勞力。可姚銀章命令,韓德光是專政對象,不準給記工分。老兩口年的花銷,全靠唐梅蓮在隊裏的勞動。個老年婦女,年到頭爭著做,也隻能得千多分,哪裏能過得下日子去啊。姚銀章派來監視他家的人,還要向他家要監視費,外加扣除監視人的工分和飯錢。唐梅蓮年參加集體勞動,不但分文得不到,而且還要向集體補錢。老伴實在無奈,想去找出了嫁的三個女兒和兒子要點錢,姚銀章不許她出寨子。她想寫信給兒女,信也給扣下了。左鄰右舍,寨鄰鄉親,都被姚銀章瞀告說:必須與這個專政對象劃清界限。怎麼辦呢?隻有變賣屋頭的家什和衣物來過日子。
姚銀章當權之後,做了大隊革委會主任。他高叫農業學大寨的口號,每次群眾大會都喊批判“工分掛帥”,在整個韓家寨大隊推行按人口評工分的“革命路線”。隻要出工的,每天律評十分,不管其活路質量高低好壞。群眾說,這麼來,“出工像條長龍,收工像窩蜜蜂”,到了田土頭幹活拉開大幫,不是光圖數量,便是站著閑擺。坐下歇氣,可以休息二個小時。韓家寨本來糧食產量就低,這來,就變得更低了。姚銀章說,這沒關係,隻要路線正確,產量遲早能上去,關鍵在提高大家的社會主義覺悟。收的糧食,交了公糧,吃到第年二春天就斷糧了,群眾都叫鍋兒要吊起了。姚銀章又成了英雄好漢,他召開全大隊的社員會,叉著腰拉直了嗓門高喊:
“社會主義的優越性,不讓餓死口人。這不是解放前了,解放前遇到災年,窮人都要餓死,現在餓不死!我不是韓德光,打腫了臉充胖子,上麵撥下救濟糧、回銷糧還要死扣著少要。我找公社多要些,讓家家戶戶度過這難關!”他把實情報,果然撥下了幾萬斤救濟糧和回銷糧,姚銀章按親疏遠近的標準,照三級發放了這批救濟糧。他的爪牙和幫凶,統通得到了最高數量的救濟。般聽他話的社員,願意跟他走的人,統通得中等數量的救濟。凡是和他關係不大,或他認為不敢跳的社員,都得到了少量的救濟。至於堅決反對他的人,他顆糧也不給。不但不給顆救濟糧,連斤回銷糧也不派。他頭上戴頂革委會主任的帽子,又掛著納新黨員的招牌,幹了這著,既迷惑了人,又籠絡了人,還打擊了人,在韓家寨大隊,果然樹起了“威望”。
在缺糧的年月,糧食就是命啊!好些人明明知道這個人奸詐,會玩弄權術,也迫於他的淫威,不敢說話了。哪戶社員,不是有老有小,要過日子啊!
韓德光這個“專政對象”,當然是得不到顆糧食的。日子越過越艱難了,沒有糧吃,老伴上坡去挖些蕨巴、野菜和著,勉強度日。兩年沒扯布,老兩口穿著補釘1:疊補釘的衣服。當實在過不下去時,袁明新大伯有時扛包米來,袁昌秀或是捧小罐油來。常常夜過後,後門口,屋簷下,會放著碗碗白米、小袋小袋包穀。深更半夜,裂開的泥牆縫裏,索索發響,會塞進張幾元的錢來。盡管姚銀章把這作為反革命事件追查過,可這樣的事情還是不斷地發生。
是這些,鼓舞著韓德光堅強地活下去。他雖然被壓,可他曉得,好些社員的心,是和他貼在起的。但命運不饒人啊,艱苦的生活,精神上的重壓,無償的勞動,主要是毒打留下的殘疾,終於把德光大伯逼得病倒了。
他不能上坡了,不能出門了,他躺倒在床上,再也看不到寨鄰鄉親們投來同情的目光了。韓德光心裏感到種從來沒有過的痛苦。在開始育種的時候,德光大伯精神上有準備,準備在科學實驗的征途上,和各種困難鬥,在這樣座火焰山上闖闖。他沒想到,他會碰到比闖火焰山更大的困難哪!他知道,這是鬥爭,這是對他的考驗,他要挺身站出來呀!
太陽照進老漢的茅屋,德光大伯硬撐著病體坐起身來,望著無所有的屋裏那張毛主席的像,老淚縱橫地說毛主席呀,我韓德光要活下去,完成黨交的育種任務……”夜深人靜,他硬要老伴扶著在院壩裏輕輕走走,月光下,這對患難與共的老人,在步步沉重地蹣珊徘徊。老伴擔憂地說:“快進屋吧,要不,你去,冤案就再也洗不清了……”“不,我死不了,我沒有育出良種來呢!我要活下去!”韓德光想的多麼遠啊,他想到任勞任怨、年四季在全公社奔波、把田埂當辦公桌的伍國祥書記,被關在“牛棚”裏;他想到風趣而毫無官架子的柯竟書記,也被送進了省的“五七”幹校;他想到高寒山區需要良種,想到姚銀章和與他上下勾搭的那幫人的所作所為,他決不能在這樣時候閉上眼睛,離開人世啊!
德光大伯病了,五保戶韓四爺爺不怕姚銀章,拄著拐杖來看他了;三個女兒,不怕威脅,隨著弟弟,也來探望父母了;公社裏回來的個複員軍人,在公社醫院當院長,當年是德光大伯手培養起來、親自送出去參軍的,帶著醫院裏的幾個醫生,也趕來給德光大伯看病了……德光大伯在他們的關懷和照料下,病漸漸好了。當他重新拄著拐杖,站立在院牆邊時,滿寨的社員們都用欣喜而又擔憂的。光瞅著他。欣喜的是,德光大伯終於站起來了;擔憂的是,他的身子太虛弱了呀!
長期的折磨,使得壯實的老漢完全變了樣子。他的臉色蠟黃,渾身浮腫,風吹身子跟著搖晃。頭發老長,大半花白了,又加上身的補釘衣褲,看去活像個可憐的老叫花子。
唯有他的那雙眼睛,反映著他內心燃燒的火焰。光看他這雙眼睛,你準會說,這是個有著旺盛生命力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