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敏皺著眉頭,費勁地說:“光是和男青年接近些,也未嚐不可。可是她,為什麼偏偏要去同個犯罪的青年搞在起呢?”“是啊!”慕蓉珊猜測道,“肯定是這個知青會講話,會玩弄手段,千方百計討好姐姐。我知道的,越是這種犯罪的青年,越是滑頭,他看到姐姐生得漂亮,家庭條件也不錯,當然想盡辦法向姐姐獻殷勤羅!要我碰上這種人啊,還他個橫眉冷對,話也懶得和他講。可姐姐的心地好,又重感情,她的脾氣我最清楚,人家待她三分好,她要對人家七分好呢!現在這種脾氣,最容易上當了!在社會上也吃不開。”珊的話不全對,但也有她的道理。嚴敏是知道支的個性的,這孩子就是心地善良,太古板太正直。同樣,分配在進出口公司倉庫當打字員的珊,和她就有所不同。嚴敏認定了,支做出這種事來,肯定是上當受騙了,隻要有個親人對她分析、啟發下,她是會回頭的,最好是同她當麵談談。珊的主意不錯,打電報叫她回來!
拿定了主意,比起剛收到信的那刻,嚴敏要鎮靜些了,她對珊說:
“你姐姐本來是個很有理智的人,難道她就不知道對方的犯罪行為?”“哎呀呀,媽媽,要提問題可提百個、千個,姐姐在幾千裏之外,你知道她心裏想些什麼呀!”慕蓉珊站起身來說,“叫她回來,切事情就沒有了!等她回來,我和她睡在起,天天晚上跟她講……”“說什麼事情,這麼激動?”慕蓉珊剛才關上的門被推開了,門口站著個身材高大,寬肩厚胸,年逾五十的人,笑吟吟地指著珊道,“又是你,糾纏著媽媽,不讓她好好休息了!”“爸爸,你看!”慕蓉珊迎上來,遞上劉素琳和周玉琴的來信,“這件事真可怕!”“噢,這麼嚴重啊!”慕蓉康接過信,展開看起來。
讀了遍,他的眉頭鎖緊了。
讀了第二遍,他的臉上陰雲密布,眼裏閃出了驚駭的光。他拿著信問嚴敏:
“劉素琳、周玉琴你們都熟悉嗎?我想,支是個懂事的孩子,不至於做出這種事來。”聽這話,嚴敏生氣了,她甩手說:“你隻知道廠裏的事,女兒的事你從來不管!已經出了事,你還說不至於!這劉素琳、周玉琴到這兒來過幾次,我見過,都是穩重、懂事的姑娘!”“爸爸,我也認識她們。”珊插嘴說,“你想想嘛,他們是姐姐的好朋友,沒有的事,怎麼會寫封信來造謠生事嚇我們呢?”“是啊,可能是我太相信支了。”慕蓉康抱歉地說,“既然看起來真有這麼回事,你們倆想出什麼主意來沒有啊?”“我和媽媽都說打電報叫她回來!”嚴敏攤開雙手:“隻有這個辦法了“這麼幹,好處在哪兒呢?”慕蓉康不動聲色地問。
慕蓉珊搶著說:“姐姐回家來,那個犯罪的知青也被抓走了,她也可以死心了。到了家裏。我們全家都勸勸她,她就會回心轉意的。”慕蓉康瞅著女兒,沉思不語。
嚴敏征詢地問丈夫:“你看好不好?”沒等慕蓉康表態,看到兒子回家的婆婆來招呼家吃晚飯了。進門看到這情形,婆婆瞪大雙艱,用口寧波話問:
“出啥事體了?”嚴敏望望丈夫,丈夫望望女兒,珊三言兩語,把姐姐的事告訴了婆婆,婆婆聽,急得滿臉都皺起了皺紋,嘮嘮叨叨地說:
“格小娘,格小娘,格咋弄弄啦,格咋弄弄啦!大家快想辦法呀!”(“這小姑娘,這小姑娘,怎麼辦是好,怎麼辦是好,我們快想辦法呀!”)家最龐的慕蓉鬆走到門口,聽見婆婆的嘮叨,也走到屋裏來了。他才十七歲,長得快和父親樣高了,隻是單薄些。
從父親手裏接過信,他仔細地看完,把信折起來,句話也不說。
“阿三頭,你講怎麼辦?”珊問弟弟。
鬆擺了擺手:“我不相信支姐會做出這種事,她是最有頭腦的人。”“你隻相信你的小提琴,”珊鼓起嘴巴說,“點也不關心姐姐,她還是最關心你的呢!每次來信都希望你好好學習,別中讀書無用論的毒。可你……爸爸,”珊轉過臉來,雙眼瞪著父親說,“你到底同意不同意打電報叫姐姐回來?”“回來,回來!好,好!”婆婆極讚同。
嚴敏抬起頭望著丈夫。
慕蓉康從兒子手裏接過信,展開來,看了兩眼,思考著說:
“從信上寫的情況看,事情確實很嚴重。不過,打電報叫支回來,我覺得不夠妥當……”“為什麼呢?”珊著急地問。
“你們看,信上寫著,秋收大忙快到了,在這種情況下叫支回來,影響不大好……”慕蓉康的話又給女兒打斷了:“爸爸,那你說怎麼辦才好呢?”家人全望著慕蓉康。
“這些天,廠裏的生產不算忙。我這個工程師,在車間勞動,也派不上什麼用場,又有十幾天補休,幹脆,我到支插隊的地方去看看吧!”慕蓉康伸出隻手,有條不紊地說,“這樣,既不影響支參加秋收,又能實地看看青年們究竟在怎樣種情況下生活他把臉轉向嚴敏說,“我們不是說過多回,爭取到支插隊的山寨去看看嗎?我看這次機會就很好,你們說呢?”這個意外的意見,使得全家都怔住了。時間,誰也不說。
隔壁,傳來慕蓉鬆沒有關掉的電唱機裏響過來的斯特勞司圓舞曲的很輕的旋律。弄堂裏,個小孩子在尖脆地叫著:
“打開收音機,聽聽樣板戲……”還是慕蓉珊先打破了沉默:“爸爸,同樣花車費,還是叫姐姐回來吧。誰像你想得那麼多?管它什麼秋收大忙,少勞動幾天,也沒什麼不可以!”嚴敏瞥了女兒眼,沒有吭氣。
慕蓉康也嚴厲地瞪了珊眼,欲言又止。女兒已經二十三歲了,自尊心向很強,直率地批評她,效果不定好。再說,珊自從進了進出口公司的倉庫上班之後,直帆風順。她聰明,很快地學會了打字;她熱情活潑,愛參加社會活動,也討人喜歡;幾個月前,她遞了入黨申請書,公司裏的領導,也已經跟她透過這層意思,等她三年期滿,馬上調她到公司業務組去。在這樣的時候,仍像過去樣地批評她,是不妥當的。
慕蓉康是個明智的父親,他曉得,這些年來,年輕代的思想,和他的青年時代很不相同。貿然的批評,會在父女的感情之間遮上層陰影。他曾經讀過屠格涅夫的《父與子》,不希望女兒和自己分道揚鑣。於是,他隻是淡淡地說:
“倒不在於點車費,珊,我們考慮問題,眼光要放得遠。”“我看要放得實際點,我早說過了,姐姐在山區農村,我們該給她通通路子,想點辦法。可你們就不同意。現在好,出了這樣的事!”珊撅起嘴,不滿地嘀咕道,“社會上誰像你這樣,還是滿身知識分子氣。”“你……”慕蓉康有些震驚了,“你怎麼能這樣說?”嚴敏疾忙插進來說:“好了好了,別爭了。要去,我去,女兒的事,我當母親的說起來方便些!”“你……”家三代全盯著嚴敏,驚疑地異口同聲地說,“你在生病呀!”“病已經全好了!”嚴敏故意擔然地說,隱瞞了血脂很高這點,“正好,老大夫又給我開了三個月病假,要我好好休息,散散心。這是工宣隊那個頭頭的主意,他想要金莉當護士長呢!我剛才還在為這生悶氣,這下好了,倒反而成全我到支那兒去次。”慕蓉康似信非信地說:“這行嗎?”“媽媽,你幹嗎……”珊仍不同意媽媽走,“不讓姐姐回來?”婆婆也扭轉了臉,不讚成兒媳婦的決定:“做啥,做啥不叫她回來呢……”“好了,別說了,就這麼定下來,我去!”嚴敏斷然地站起身來,做出了最後決定,“我準備下,明天就動身。”全家人都不說話了。
以往任何事情,隻要嚴敏打定了主意,家裏是沒有人能再反對她的。她是整個家庭的主宰。
“慕蓉支,你媽媽來了,快,快回去看看呀廣常向玲站在包穀土邊,朝著綠色閃光的包穀叢叢裏,揚著手,興奮喜悅地高叫著。
沒有人答應她,她又睜大雙眼,跑到個更高的土坎上,向正在扳包穀的社員們喊道:
“看見慕蓉支沒得?快叫她出來呀,她媽媽來了!”包穀土裏就像是吹過了陣秋風,寬大長溜的包穀葉子陣沙沙作響,傳來男女社員們的招呼聲、議論聲:
“看見小慕沒得,快叫她回寨上去!”“小慕的媽媽來了!”“這可是上海知識青年們的喜事啊,幾千裏外來客人了!”“噯,小慕的媽媽來山寨幹啥呀?不是聽說,她媽媽是當醫生的嗎?”傳十,十傳百,頃刻間,慕蓉支媽媽到來的消息,韓家寨的社員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