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素琳笑嘻嘻地說:“那真是雙喜臨門了,又升‘官’,又結婚。你今年春節回上海嗎?”“你呢?”陳家勤故意反問句。

“我?”劉素琳怔,繼而搖搖頭說,“我不想回上海去。插隊落戶三年了,回到上海,不管碰到什麼人,親戚、朋友,或者漠不相關的人,每個人都要問句,你現在怎麼樣?叫我怎麼阿答呢?唉,說起來下鄉光榮,可是人家聽說你是插隊青年,拿工分的,沒有固定收入,臉上不是露出股同情的神態,便是輕蔑的眼色,碰上了真戳人的心,好不舒服!”“是啊,我也不回上海去了。”陳家勤擺手臂,大言不慚地說,“讓那些偽君子、小市民們看不起我們吧!我們這代年輕人,定要在上山下鄉運動中,做出成績來,用事實狠狠地回擊他們。二哥也在來信中鼓勵我,要我堅持山寨鬧革命。他說了,堅持就是勝利,好好地為黨為人民奮鬥,用自己的實際行動,為上山下鄉知識青年爭氣,為我們這代年輕人爭氣!素琳,你也不用悲觀,前途是光輝燦爛的,隻要我們努力工作,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準會有光明的前途!”在陳家勤這些朗誦詩樣的語言麵前,劉素琳年輕的心也被鼓舞得激動起來。她默默地點著頭說:

“你說得對,對!”“素琳,你每天在田地裏勞動,是不是很累?”“累是有點累,不過也習慣了。”陳家勤的話由昂揚頓挫、鏗鏘有力變而為溫柔關切,劉素林走離了他步,淡淡地回答他說,“我倒不是怕體力勞動……”“你別誤會陳家勤還是很客氣溫存地說,“我有事兒和你商量。”“什麼事兒?”“我們大隊的小學校,換下來名教師,是二隊隊長韓忠鼎的弟弟韓忠文,姚主任說他隨意打罵學生,用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對付貧下中農子女,把他撤換下來了。”陳家勤說起了個劉素琳還不知道的情況,劉素琳聽得專心起來。陳家勤見她注意在聽,繼續說,“小學校急於要補充名教師去上課。姚主任要我去接替韓忠文,我想,我想……”陳家勤又偷偷睨了劉素琳眼,踟躕了會兒,往下說,“我想我是男的,又勝任農業勞動,這個教師工作,還是你去吧!你看好不好?”劉素琳的心頭,感到股從未有過的被人關心的溫暖,她瞥了陳家勤眼,說:

“人家叫你去,你就去吧!怎麼能叫我去替你呢?”“沒關係,你去吧!”陳家勤看劉素琳心下願意,愈加興致勃勃地說,“我把情況向姚主任說明,他定會同意的。我說你比我勝任當教師工作,脾氣好,又有耐性,字也寫得好,又會唱歌又會跳舞……姚主任對你印象也很好,他定會同意,定!”被陳家勤拚命說了陣自己的長處,劉素琳憋不住“噗哧”聲笑了,她說:“你說,將來招工招生,當了教師會不會有影響?”“這怎麼會有影響呢?姚主任也對我說過,當教師做出了成績,抽調起來更快些!”“要是這樣,就好了!”劉素琳放心地說。

陳家勤雙手擺說:“那就這麼決定了,噢?”劉素琳低下頭,默默無言地點點頭,感動地接受了陳家勤的提議。她慢慢地往前邁著步。

初秋的夜,涼爽宜人。在山路上走,晚風習習,送來陣陣成熟了的穀子香味。蛐蚰兒叫,蟈蟈兒唱,山路旁的溝渠裏,山泉水在淙淙潺潺地流淌。小溪的水,叮叮咚咚作響,仿佛也在唱著首年輕人的歌。

劉素琳仰起臉來,望著墨紫色的天幕上那些閃爍的星星,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口氣。心中說:

“夜,多麼美啊!”她的陣比陣跳躍得劇烈的心,陶醉在這樣種美景裏,陶醉在初初感受到戀愛的蜜酒裏。陳家勤主動地把去當小學教師的機會讓給了她,使她深受感動。她覺得陳家勤又高尚、又體貼。他把艱苦的工作留給自己,把相對說來比較輕鬆的工作,讓給了她。要是換個人,誰都要爭著去幹哩!下鄉三年了,既沒招工,又沒招生。在山寨,比較適宜於知識青年幹,而且能勝任的工作,無非是赤腳醫生、衛生員、會計、記工員、教師這幾種工作,而在這幾種工作中,最好的要算教師工作。陳家勤甘心情願地把這種工作讓給她,證明他對自己的感情……劉素琳的臉,火辣辣地漲紅了。

在陳家勤這方麵,要去當小學校的教師,姚銀章好幾天以前就征求過他的意見,他答應考慮考慮,並且已經作好了準備到小學校去“混混”了。他心裏說,去教書,比每天到田地裏幹活強多了,又不費勁,又能得滿勤,對外說起來,他是天天堅持出工的。況且當教師又有很多“活絡”時間,可以供他充分利用。他覺得這是大隊姚主任對自己的信任和重視。同時這也是種榮譽。當他不下田土幹活,而突然跑到小學校去任教時,準會叫二十多個知識青年大吃驚,羨慕眼紅。那時候該多麼得意啊!為了取得這種強烈的效果,所以,他對誰也沒講過這件事。

今天,是他心血來潮、感情衝動,。把這個工作慷慨地讓掉了嗎?不是,他有他的考慮。在知青工作彙報會上發言,就得到知青辦、慰問團,尤其是得到縣革委會主任薛斌的重視,他們接二連三地催著他寫總結、寫材料。以他的聰明和敏感,陳家勤立即感到,好機會來了!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的前麵架好了架往上爬的梯子,等待著他順杆兒爬上去。這架梯子,就能通到他那夢寐以求的理想生活中去。

二哥曾經對他說過:“現在這個形勢,要在社會上吃得開,要往上爬,就得靠‘嘴頭子’和‘筆頭子’這兩個‘頭子而這兩個‘頭子’的運用,完全得看機會,憑運氣。個笨蛋,機會在他麵前,他會白白放過;個聰明人,就會想盡辦法創造機會、利用機會!”這些話,這些年來成了陳家勤的金科玉律和座右銘,他牢牢地記在心頭。

領導重視,薛主任要把他的材料往上報,這就充分證明,機會已經來了,絕對不能放過。再有,二哥給他的來信中,除了講那些他對劉素琳複述過的話之外,還跟他透露了點:市委的領導,很重視上山下鄉慰問團這個形式,最近,正在準備抽調強有力的幹部,參加上山下鄉學習慰問團。二哥準備叫他的“赤屁股兄弟”、造反時的“親密戰友”參加陳家勤所在地區的慰問團,擔任省團級的領導工作。為此,二哥特地關照陳家勤,定要在農村的各項工作中,藝術地恰如其份地充分表現自己,等到他的“親密戰友”來了之後,便可以抽適當機會,向當地提議,把他選拔進領導班子。二哥向他交底說,現在的形勢,老、中、青三結合的領導班子,就是要加強青年的力量,以青年帶動中年;老年的,隻能是少數,起個“顧問”“參謀”作用。

在這兩種情況下,再去當名山寨小學教師,束縛住自己的手腳,那就太不劃算了!教師的工作,雖然輕鬆,每天有空閑時間,卻也是必須每天去上課的!而要參加當地的各種活動,出外幵會,這是不適當的。所以,陳家勤毅然決然地下了決心,把這個工作讓給劉素琳。這樣,既輕而易舉地擺脫了束縛,又能爭取劉素琳的感情,還能提高自己在集體戶裏的威望,真是舉多得啊!

看到劉素琳已經答應了自己的提議,陳家勤心中感到暗暗高興,他望了劉素琳幾眼,說:

“你當了教師之後,集體戶有了什麼事兒,還請你多加幫助。”“那是當然。”劉素琳帶著感激的心情,爽快地口答應,“隻要你開口,我保證能配合你搞點工作。真要被薛主任看中,當作典型報送到省裏麵,集體戶確實還有不少工作要做呢!”陳家勤默默地點點頭,心裏說:看她,也是挺有眼光的哩!

他嘴裏在說:

“那就太謝謝你了!我在想,整個集體戶,還是容易擰成股繩的,你們女生中,幾乎沒什麼問題,就是那個慕蓉支,她和程旭的事兒,有些難辦。還得靠你多幫助呀!”“是啊!”劉素琳步步邁著上坡路,思索著說,“程旭沒有被捕走,她的情緒好起來了,不過最近,沒看出她和程旭有什麼接觸。依我看,問題還在男生中,隻要把程旭和沈兆強這兩個人管住,勸勸鄭欽世,少發點牢騷,少來點冷潮熱諷,我們集體戶,真夠得上先進集體戶了!”“沈兆強好辦,我來同他講。他還是聽我話的。”陳家勤滿有把握地說,“就是這個程旭,很難辦,也不知他盡和袁明新、韓德才、韓德光那些人在千啥。我問了好些人,都說不清。”劉素琳自告奮勇地說:“要解決他的問題,我看像姚銀章那樣壓他也不行。還得摸清他的思想,對症下藥。我來好好打聽打聽,看他在幹些啥。”“那太好了!”陳家勤喜不自勝地說,“太感謝你了!”劉素琳瞥了他眼:“這有啥謝的,這又不是你我的事,這是整個集體戶的事情!”“對,對,說得對!”陳家勤見和劉素琳說得順暢起來,撩起衣油,用電筒照了照手表,已經九點過了,冉有個小時,就要走到韓家寨了。事不宜拖,該問問她對自己表白的態度了,陳家勤往劉素琳身旁緊走了兩步,輕聲說,“素琳,我想問問你“問什麼?”劉素琳頓時贅覺起來。

“我寫的信,你看了嗎?”劉素琳轉過臉去,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