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走到包穀土的中間,這兒,彎彎拐拐的小路正曲曲地折了折,兩旁又有密密的包穀林遮住,四邊都看不見,陳家勤的雙手突然放開扶住的劉素琳的手臂,出其不意地捧住劉素琳的臉,把自己的臉湊上去,想接個吻。
沉浸在自己泛濫的激情中的劉素琳,正打量著身旁的包穀葉、馬蘭草、星空、群山,感覺到生活充滿了詩意。萬沒想到,陳家勤會來上這麼手,她像看到身旁正燃起顆燒著導線的炸彈那樣,驚駭地瞪大了雙眼,氣衝衝地盯著陳家勤,用出全身力氣,伸出雙手,狠狠地推了他把。隨後,她伸出手指,指著陳家勤的臉,疾言厲色地斥責道: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話沒說完,她極力忍住自己湧上來的失望的熱淚,把手忿忿地用,大步朝前走去。
陳家勤瞪直了雙眼,怔了怔,臉色變,心亂如麻,連忙趕上去,壓低了嗓門追著劉素琳求告道:
“素琳,素琳,請你原諒,請你務必原諒!我實在太愛你了,控製不住自己,素琳,請、請你……”劉素琳放慢了點步子,仔細地傾聽著他這些哀求般的解釋。最初的狂怒發泄之後,她也在暗暗地問自己:
“我既已同意了他,這樣做是不是過份了?不,點兒也不過份,他太膽大了,我們才剛剛好起來呀,怎麼能頭天就做這種事情!這回非狠狠懲罰他下不可,看他將來還敢……”想到這兒,她“呼”地下轉過身來,對還在那裏哭喪著臉,迭連聲解釋的陳家勤冷冷地說:
“別講了!從現在起,我們就維持這個樣兒,再也不許你前行步!”說完,劉素琳望也不望陳家勤,轉過臉,甩開雙手,個勁兒地往前走去。
陳家勤連聲喚著素琳追上去,劉素琳直沒回轉身來。陳家勤討個沒趣,碰了幾次壁,隻得怏怏地隨在她身後走去。
他勾倒了腦袋,心裏感到極度的沮喪和不滿,高傲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損傷。
換個年輕人,在這種時候,定會在檢查自己的感情衝動和莽撞、粗魯等不當舉動的同時,也高興地看到,對方並沒因自己的魯莽行為表示刀兩斷,因而也暗暗感到寬慰。陳家勤卻不往這方麵想,他不是內心感到自己做了錯事而不安。他隻是忿忿地想:哼!你不允許我吻你,歸根結底,因為我還是個知識青年,毫無地位、權勢和金錢。我要早有了這些東西,你還會拒絕我嗎?肯定不會的!好吧,現在你嫌棄我,走著瞧吧,到我有了這些東西的時候,看你還嫌不嫌棄我?
陳家勤瞅著劉素琳的背影,心裏既頹喪又不滿,氣惱地想著。
劉素琳人在往前走,耳朵在聽著身後的腳步聲,是不是隨她走來了。她害怕自己怒之下,把陳家勤駭住了,以後不睬她了。聽到他的腳步聲在跟來,她才放了點心。她直在惴惴不安地自問:我這麼做,過份了嗎?會不會影響今後的感情?對他發了脾氣,以後怎麼辦呢?
俗話說: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這說的是生活中常見的種現象。但像陳家勤和劉素琳,認識已經三年了,互相之間自認為是挺了解挺熟悉的,其實卻點也沒真正了解對方。可是他們已經匆匆地跨過戀愛的第道門檻了。
這樣的初戀,會是幸福的嗎?
嚴敏來到女兒插隊落戶的韓家寨,已經是第六天了。和集體戶的知識青年們,她漸漸地熟悉起來。她能叫得出這個是小陳,那個是小莫,還有另外個是小常。二十幾個人,她差不多都略知二了。
獨有女兒慕蓉支相中的對象程旭,她還沒有見過麵。
說起來也挺奇怪,剛到韓家寨的時候,她根本不願意見這個年輕人。就是他,害得女兒在不該戀愛的時候談起了戀愛,忘記了父母的囑咐;就是他,使得對父母百依百順的女兒,公開不願聽父母親的話。在這樣種感情支配下,她怎麼會願意見程旭呢?她曾經在心裏說,待碰到這個青年的時候,她要好好地給他點顏色看看。
但是,事實卻不像嚴敏原來想的那樣。她不想見程旭,程旭也從來沒在她眼前露過麵。好像他也在故意避開她樣。
六天過去了,她提出的要求,慕蓉支仍然沒有應允。在這六天裏也沒個好好地讓她們母女倆說話的機會。白天,女兒和周玉琴隨著女社員們去出工,嚴敏在集體戶為這兩個姑娘煮飯、炒菜。劉素琳從公社開會回來之後沒幾天,就到小學校任教去了。她比出工的兩個姑娘們要早點回來,回來之後,也幫著起做點兒事情。嚴敏發現女兒的這兩個夥伴都很好,很懂事。到了晚上,整個集體戶的知識青年們都回來了,那就別想安靜了,唱歌的,拉琴的,做事的,整吃的,說閑話的,講趣聞的,爭論各種問題的,熱鬧得嚴敏也覺得自己回到了年輕時代。在這六天裏,她隻給家裏寫了封信,講了講到達山寨以後的情況;拜訪了下姚銀章,送了點禮給這位大隊的號人物。其他的,什麼也沒幹。秋天的韓家寨,天晴氣爽,氣溫適中。嚴敏來了之後,隻在晚上下過場雨,其餘都是陰、晴天。韓家寨周圍的環境,有山、有水、有樹林、有田壩,景色宜人。對輩子生活在熱鬧喧囂的上海的嚴敏來說,真有空氣新鮮、別有風味之感。要是沒有女兒的事情,她真可以在這兒度過個輕鬆愉快的病假期。
可慕蓉支頑固地不向母親妥協,這件事就像塊石頭那樣橫哽在嚴敏的喉頭,使她很煩惱。
她曾經叮囑周玉琴,留心慕蓉支在白天出工時的舉動。
周玉琴忠實地履行自己的義務,六天來,隻見支默默地不發言地勞動,什麼異樣的行動也沒有。
晚上回到集體戶來,嚴敏也沒發現女兒像其他的戀人們樣,總要想方設法偷偷摸摸地幽會,商量。相反,女兒絲毫沒有想出去的願望,更別說找借口出去和程旭見麵了。
有次,嚴敏故意提議,夜晚出去走走。女兒把母親帶到了自己的山寨好友袁昌秀家,說說笑笑地談了陣,見過了慈祥而沒主意的昌秀母親,見過了客氣而時時掛著笑的袁明新大伯,在無意識的談話中,嚴敏頭次在這個質樸的貧農家裏,聽到了讚揚程旭的話。
當著女兒的麵,嚴敏沒把話題扯下去,可這家三口稱讚程旭的話語,卻時時在嚴敏耳畔回響著:
“這個小夥啊,拿我們山區的話來講,忠實得很!比集體戶裏那幾個浮根草,要好得多哩!”這是老實巴結的昌秀媽媽說的。
“這個小夥子,硬是好!好馬看的是腿勁,好小夥看的是心勁。程旭的心,踏實、誠懇哪!”這是樂嗬嗬的袁明新大伯說的話。
略知點嚴敏來意的袁昌秀,說得更有傾向性:“我們全公社幾百個各地來的知識青年,要有趕得上程旭的,我敢賭自己的腦殼。”嚴敏明知道,這家人並不明了她此來的目的,因此,從他們口中聽來的這些話,使她第次產生了想見見程旭的念頭。
她想過,自己不願改變主意,女兒又不肯妥協,僵持下去,是很不好的,總要想個轉彎的辦法。自從有了想見見程旭的主意,這想法天比天明朗了。如果程旭真像袁家說的那樣,嚴敏覺得,和他說通道理,是能間接地達到自己的目的的。
她單獨地問過劉素琳,為什麼來了快星期了,從來沒見過住在小木屋子裏的程旭。
“這個人哪,鬼得很!”劉素琳撅著嘴巴說,“嚴媽媽,我們和他相處了這麼幾年,他都是早出晚歸,不容易見上麵,不知他在搞啥名堂。”個被大隊主任勒令停工檢查的知青,還忙成這個樣子,不由得使嚴敏暗暗吃驚,她不明白,這個小青年從哪兒來的那麼大的膽量。這就愈加增強了嚴敏想見見他的念頭。
大祠堂集體戶裏沒人的時候,嚴敏走到程旭住的屋子前麵看過。小木屋子確實破敗得不成樣子,板壁上條條縫隙,風大的時候浸骨,雨大的時候滲水,這是可以想見的。嚴敏是三個子女的母親,她蹙著眉頭說,要是程旭的父母親,知道自己的兒子來插隊落戶,過的是這樣種生活,該如何想嗬!聽說,這小屋子裏還沒接電燈,小夥子天天點煤油燈。在這樣的環境裏,他還能堅韌不拔地生活下去,精神倒是非常可貴的。嚴敏暗忖道,也許,就是他的這種精神,吸引著自己的女兒吧?
嚴敏曾經早起、晚睡過,想見見程旭,和他約個會麵談話的時間,但是從來沒如願過。這小夥子,迷育種,真的迷到了這樣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