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程旭說出的這些話,她是驚懼和害怕的。如果是隻就個問題,比如說雷打不動地早請示、晚彙報,或是什麼大樹特樹,她也會提出點疑義。可是像程旭那樣,把這麼多問題堆在起提出來,隨後還要問個為什麼這麼幹、這在她看來,情形就不樣了。這是很危險的,嚴敏在心裏重複說,這小青年是碰到我,他要碰上個激進的人,當場就會把他揪到眾人前麵去的呀!
她不能再讓程旭滔滔不絕地講下去了,便婉轉地截住了他的話頭,回到最初的話題上說:
“你爸爸的情況這麼嚴重,你采取什麼態度呢?”“等”,程旭隻吐出了個字,停頓了會兒,他才充滿著信心說,“等到水落石出的天。”嚴敏不叫人覺察地歎了口氣,程旭還不知道,他父親將被終生監禁呢。她逐漸把話題引上了正題:
“小程,你看噢,你父親的問題懸而未決,你的家庭情況又這個樣子。你本人是個知青,在韓家寨又受到大隊主任和些人的蔑視,前不久,還發生了可怕的要捕你的事兒。那麼你想想,在這樣的情況下,戀愛是合適的嗎?”嚴敏的話是輕柔溫順的,但是話意很明白。直不知道自己尊重的護士長、慕蓉支的媽媽找他幹什麼的程旭,聽了這段話,開始猜到她找自己的真正用意了。他估計,護士長到韓家寨之後,大概聽到了其他知青說的,慕蓉支和他的些什麼事,生了疑心而來找他的。程旭隻略略愣怔了片刻,很明確地擺了擺手說:
“很不合適。”嚴敏可以說是凝神屏息地等待著他的回答。聽到他這句話,嚴敏心頭踏實了。隻要他也認為不合適,後麵的話就好說多了!這年輕人,畢竟是很有教養的呀。嚴敏的口氣親切多了,她坦率地說:
“個知識青年早早地談戀愛,本身就不合適。我聽說,前段時間,慕蓉支和你很接近,其他的人有些風言風語,是嗎?”程旭點點頭,沒有說話。
嚴敏接著說:“既然有些流言蜚語,我就有些不安。相信你是能正確對待的,我就來找你,把事情攤開來談談,你不會見怪吧?”程旭搖搖頭說:“不會。”“那太好了。”嚴敏想不到事情會變得這麼順利,她輕輕笑說,“我的要求很簡單,為考慮到你們各人的影響和前途,我希望你們從今之後,不要太接近,也不要鬧什麼——像有些人說的戀愛。而是在韓家寨好好勞動,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爭取早日上調,你能做到嗎?”“能,完全能做到。”程旭轉過身來,麵對著護士長,嚴肅而誠懇地說,“護士長,你完全可以相信我,我定這麼去做。像我這種人,是根本不配談戀愛的。”他沒有告訴護士長,從碰到要捕他那件事之後,他已經果斷地這麼做了。他內心想。興許,護士長沒有同慕蓉支講過這件事,所以不知道他們倆現在實際上已斷絕了聯係。
嚴敏心中感到陣輕鬆,個很大的難題,終於被她如願解決了大半。她懂得,戀愛是男女雙方的事兒,隻要程旭這男的方表示不談,女兒那頭也就熱不起來了。般地說,戀愛嘛,總是男方主動。程旭不主動了,慕蓉支自然也會慢慢地冷下去的。不過,嚴敏是個細心人,她從程旭那最後句話裏,還是聽出了他那隱隱的悲哀。她覺得,還是該安慰他幾句:“小程,聽到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相信你是個有思想、有理想的青年人。你也不必太悲哀了,還是該鼓起勇氣來。我們黨對出身不好的子女的政策,曆來是有成分論、不唯成分論,重在政治表現的。隻要你虛心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真正站在廣大革命人民邊,還是會有前途的。”“你說得對,護士長。”程旭淡淡地回答。
嚴敏點也沒看出來,程旭此刻內心複雜的感情。既沒注意到他那深沉的悲哀,和恍惚不安的神情,又沒留神他的氣惱。她隻是相信,像這麼個性深沉的年輕人,說出的話,是算數的。
嚴敏望著漆黑片的山野,心頭欣慰地想:幸好,我想到找他談談。要不,還不知這個問題什麼時候解決呢!隻要程旭這麼決定了,女兒那邊,我就好做工作了。
想到自己總算沒有白到韓家寨來趟,好幾天來直憂鬱不樂的嚴敏,心情開朗些了。眼看到程旭垂著頭,木呆呆地佇立在自己身旁,嚴敏不由得對他有些可憐起來。想起他還沒吃晚飯呢,嚴敏立刻走近他步,說:
“小程,天完全黑了,你還沒吃晚飯呢!快回去煮晚飯吃吧!”兩個人,前後,沿著走過來的黃土路,急急忙忙向韓家寨上走去。
嚴敏心中的計劃,順利地實行著。
和劉素琳、周玉琴細細地談了談,作出了周密的計劃之後,第二天吃晚飯時,劉素琳興致勃勃地向嚴敏、慕蓉支、周玉琴三個提議:
“我到小學校教書已經幾天了,你們還沒去小學校玩過呢!嚴媽媽,今晚上,到小學校去看看吧!”嚴敏瞥了女兒眼,問:“今晚上你有空嗎?”慕蓉支聽媽媽的口氣,知道母親願意去,便答應道:“吃完飯,我陪媽媽道去!”“我也早想去看看素琳的新環境是什麼樣兒呢!快吃飯,吃完就走!”周玉琴快速地撥動著筷子,興衝衝地說。
晚飯後,行四個人,走出集體戶,說說笑笑地向小學校走去。
韓家寨大隊的小學校,建在離開寨子二百來米的那座小山窩窩頂上。平時在寨口上,眼就能看到它那綠磚黑瓦頂的平房和平坦的三合土操場。白天勞動中,也常能聽到小學校上課下課時搖得清脆的鈴聲。不過,上海知識青年們沒事卻很少到那兒去。
從寨子上沿著馬車道樣寬的沙土路,不用五分鍾,就能走進小學校。
小學校的環境還很幽雅,五間教室周圍,栽種著稀疏的桕枝、鬆樹、幾叢釣魚竹,校園後麵還有片茶樹。劉素琳當向導,領著三個人挨個地看了看幾個教室,站在可容百多人排成體操隊形的操場上,向四外的田壩、坡土看了陣。天黑了,韓家寨上亮起片燈火,很是好看。團轉的山嶺田壩,靜靜地橫臥在那裏,有股深沉寥廓的感覺。議論了番山區的夜景,劉素琳提議進辦公室去坐坐,四個人便走進辦公室,在幾張辦公桌旁坐了下來。
劉素琳關上了門,點起盞錚亮的煤油燈,把滿是作業本、粉筆、教具的小辦公室照亮了。慕蓉支打量了下四壁,沒發現電燈,才醒悟過來,小學校離山寨二百多米,晚上又不讀書,大隊節約電線,沒往這兒牽電燈。她看著牆上的宣傳畫、課程表,覺得劉素琳的新崗位,還是挺新奇的。單純、善良的慕蓉支點兒也沒想到,這是母親故意把地點安排在小學校,來對她進行說服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