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蓉支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抽抽搭搭地蠕動著嘴唇說;“沒什麼,我、我要去找程旭……”說著便想站起來。

昌秀按住她:“你別動,吃飯時,爹說了,程旭今晚要到我家來借圓桶,他會來的。你就在這等他吧。告訴我,你碰到什麼事兒?”聽說程旭要到袁家來,慕蓉支趕緊拭了拭淚,用手攏起散亂的頭發。昌秀從桌上拿了把塑料梳子給她,她邊梳著頭,邊把母親找過程旭的事兒,告訴了袁昌秀。

昌秀眨著對晶亮如水的眼睛,聽著慕蓉支說完,她又去倒了臉盆清水,絞起毛巾,遞給小慕說:

“你媽媽是昨晚上找程旭的。我碰到她在寨口沙塘樹腳站著,還給她打了招呼呢!”“你聽他們說了些什麼?”慕蓉支邊洗臉邊問。

袁昌秀搖搖頭,說:“我不曉得。會兒,程旭來了,你自己問他吧廣“我怕他……”慕蓉支猶豫不決地說半句就住了口。她怕程旭見了自己回頭便走,像有幾次故意回避她樣,但又說不出口,隻得改話說,“我怕媽媽說了他什麼,他誤會了,不理我。”“這不要緊,我來辦!”袁昌秀自告奮勇地說著,朝慕蓉支詭秘地笑。

話音剛落,院壩裏就傳來程旭的叫聲:“明新大伯,明新大伯在裏屋嗎?”慕蓉支的臉色變,疾忙把毛巾扔進臉盆裏,又捋了捋自己的鬢發。袁昌秀悄悄地對她說:

“莫慌,我喊他進來。”門外,程旭又叫了兩聲。昌秀連忙答道:“是程旭嗎?快進來,爹到磚瓦場上去了,他叫你等等。進來呀!”門“吱呀”聲推開了,程旭走進了外間屋。袁昌秀端著臉盆走出裏屋,迎著程旭,笑吟吟地說:

“到裏麵坐吧,爹會兒就回來。”程旭點也沒看出破綻,他信步走到裏間屋門口,眼看到慕蓉支坐在袁昌秀的床沿上,不由得怔,收住了腳,偸忙中略思忖轉身就要走。

慕蓉支看程旭臉色“刷”地漲紅了,轉身要退出去,連忙站起來,輕聲道:

“程旭,進來,進來坐嘛!”程旭勉強地苦笑了下,隨便點點頭說:“你、你坐,我來借個圓桶桶……”說著又要走。

慕蓉支急了,她拉長臉叫道:“我有話跟你說呀!”“有話以後說吧,”程旭想起了護士長與自己的談話,鎮定下來,冷淡地說,“今晚上我有事……”“你有什麼事呀?”袁昌秀倒了洗臉水走進來,堵住程旭的退路,直通通地說,“不就是借個放穀子的圓桶嗎?圓桶桶在屋簷下,爹早給你備好了。你就在這兒坐會吧!”“不,不,”程旭堅決地搖搖頭,伸出手比劃著,鄭重其事地對袁昌秀說,“昌秀,你知道,天在變了,幾天之內,怕有寒潮和大風雨,你是曉得的,那些穀子……我不能耽擱……”聽程旭這麼說,袁昌秀也左右為難了。她瞟了慕蓉支眼,鼓起嘴說:

“那爹讓你等他呀!”“程旭……”慕蓉支用異常的嗓門放聲叫著。

說來也真奇怪,慕蓉支這叫,程旭全身像觸了電似地回過身去,袁昌秀還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程旭回轉身,看到慕蓉支雙手揪著衣邊,兩眼淚汪汪的,含怨不滿地瞅著他,那目光中,似在哀求,又充滿了感情。她的臉,紙樣發白。很顯然,她的精神上非常痛苦,確是有很多話要對自己說。

程旭額頭上的皺紋明顯地露了出來,他張了張嘴。剛要說幾句什麼,旋即想到護士長的話,他硬性抑製著心靈深處翻騰起來的波濤,又車轉臉去,像對自己說話似地低語道:

“不好、不好,這樣不好……”話未全部說完,他就猛地轉過身子,什麼人也不看,像頭發了怒的牯牛般衝出門去。待袁昌秀緊隨著程旭追出來,程旭已經提著屋簷下的圓桶桶,跑出了院壩。

起風了,院壩裏那幾棵櫻桃樹、李子樹的葉子被吹得沙啦啦發響。袁昌秀納悶地回進屋裏,慕蓉支頭埋在她的被窩上,在哭泣。袁昌秀挨著她坐下來,伸出勞動慣了的粗糙的雙手,在小慕抽動的肩頭上撫摸著。她嘴巴裏沒有詞兒安慰自己的好朋友,但在這種時候,又必須說幾句什麼規勸規勸。

“小慕”,她把嗓門壓得很低很輕,像害怕驚動了誰似的,“小慕,莫哭。有什麼事兒,結成個大疙瘩放在心上,總是不痛快的。爹常說,世上有千重山,世上有萬條路,不怕事難成,總想得出辦法的。真的,他就是這麼對德光大伯說的。你要放寬心,想辦法呀……”院壩裏,又傳來了個人的詢問聲:“小袁,小袁,慕蓉支到你家來了嗎?”袁昌秀連忙推了推慕蓉支的肩膀,急促地在她耳邊小聲說:“小慕,快,快別哭,你媽媽來了!”慕蓉支坐直了身子,顧不得淚流滿麵,雙手慌亂地推著昌秀,說:

“去,去對我媽媽說,我不回去……”說完,她又撲在被窩上放聲哭起來。

門外嚴敏又在叫問了,袁昌秀無可奈何地瞥了慕蓉支兩眼,硬著頭皮走到院壩裏。黑影中,看清楚來了三個人,個是慕蓉支的媽媽,另外兩個是劉素琳和周玉琴,她堵住了門,招呼道:

“嚴媽媽,小慕在我屋頭哭呢。也不知為什麼,剛才她慌急慌忙衝進來,好傷心噢,直哭到現在。”聽說慕蓉支在袁昌秀家,三個人都放心了。嚴敏吐了口氣說:

“讓她歇歇吧。小袁,你和她是好朋友,好好勸勸她,待她不哭了,麻煩你陪她回集體戶去。”“要得,要得。”袁昌秀口答應,連連點頭說,“嚴媽媽,素琳、玉琴,你們不進屋耍會兒了?”三個人都沒心思閑談,和袁昌秀敷衍了幾句,告辭走了。

袁昌秀再次回進自己裏間小屋,推了推正在用手帕抹眼淚的慕蓉支,嗔笑著問:

“你們這是搞的啥子名堂呀?程旭對你是那個鬼樣子,你對自己的媽媽又是這副樣子。你們是在演啥子戲呀?還不給我講講。”慕蓉支的淚水又無聲地淌了下來,她倚靠在袁昌秀的身上,邊流著淚,邊給袁昌秀講起媽媽來山寨之後,圍繞著她和程旭發生的切事情來。要在以往,再親近的人,慕蓉支也不好意思講她和程旭的關係。她把自己珍貴的初戀,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裏,不讓任何外人觸及到這個角落。可最近以來,慕蓉支心頭沉悶、痛苦、憂慮不安,憋了滿滿肚子的話,總是找不到親近的人可以傾訴。給昌秀講開,怨情和憂愁就古腦兒湧了出來,怎麼也控製不住。

袁昌秀圓睜雙眸,驚愕而又不平地聽著環繞程旭和小慕的戀愛引出的這麼多事情。聽完之後,她忿忿不平地說:

“我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把程旭說得這樣壞?就因為姚銀章貶他嗎?姚銀章算個啥子東西?貪運他有份,挪用公款他有份,韓家寨大隊變成這個樣子,十樁壞事九件有他的份。他的話就那麼管用嗎?呸喲!”“是啊,我就為這想不通!”慕蓉支聽昌秀這麼旗幟鮮明的番話,心裏陣暢快,點頭應道。

“你說,你想怎麼辦?”袁昌秀把抓住慕蓉的手臂說,“我幫著你!”“我想……我想找程旭,好好問問,媽媽和他說了些什麼,他打算怎麼辦。”慕蓉支堅決地說。

“走,說走就走,找他去!看他還敢往哪裏躲!”袁昌秀騰地站起身,拉著慕蓉支的手叫道,“這個程旭,也真是根木頭,人家對他那麼好,他還裝聾作啞的。小慕,走啊,你還拖個啥?”“你曉得他在哪兒?”“我知道。你跟我走吧!”“他現在在哪裏呀?”“在二隊瓢兒塊田土旁,近幾天他在那兒搭了個小棚子,天天晚上睡在那兒,守夜熬更。到了那兒,準找到他,走吧!”袁昌秀邊說邊把慕蓉支拉了起來。她顯得比慕蓉支更急。

“啊!”慕蓉支聽到這情況,又驚了驚。怪不得,這些天來,總不見他的小木屋子裏有燈光。入秋以後,夜裏的氣溫是很低的,睡在茅草小棚裏,多麼冷啊!

袁昌秀從枕頭邊拿了隻電筒。兩個姑娘肩並著肩,順著寨路向韓家寨二隊的田土走去。

出了寨子,袁昌秀湊近慕蓉支的耳朵,未說話先“嘻嘻”笑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