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慕,你心裏對程旭……嗯……對程旭那個……是不是?”慕蓉支的臉上火燙起來,幸虧她是在黑夜裏,昌秀看不到她臉上飛起紅雲。她沒有答話,隻是用手指,在昌秀的手腕上重重地捏了下。
說實在的,和程旭逐漸接近的兩年多來,盡管在最秘密的內心深處,初戀的萌芽已經鑽出了土,吮吸著甜甜蜜蜜的甘露,不知不覺地生長著。但是,慎重嚴肅地思索下這件事情的意義,想想這件事該向哪兒發展,會引出種什麼樣的結果,慕蓉支還沒有想到那麼深遠,考慮得那麼成熟。
是程旭將被逮捕引起的震動,是周圍人們的驚訝嘩然,是媽媽的到來和她的幾次談話,逼著慕蓉支不得撕去切虛幻和憧憬的帷幕,現實地對待這個問題,認真地去考慮、去思索、去對於愛情,每個已經曉事、到了年齡的姑娘,總有她自己整套整套的想法,愛個什麼樣的人,嫁個什麼樣的人,組織個怎樣的家庭,追求種什麼樣的未來生活。個年輕的姑娘,她的心底裏會有多少美好的希望和理想啊……不管哪種性格的姑娘,她總會想象,自己將來要過的,是種合乎自己脾胃的、愉快的生活。她們追求的,總是幸福。幸福,怎樣理解這個概念呢?
在年輕的姑娘們頭腦中,幸福當然是不盡致的。
有的姑娘愛個青年,是因為他體魄健壯,喜愛運動;有的姑娘愛個青年,是因為他的家庭條件好,今後與他生活在起,不必為房子的擁擠、金錢的拮據操心;有的姑娘愛個青年,又是因為他生性活潑,和藹可親;又有的姑娘愛個青年,是因為他生性老實,願意服從自己;也有的姑娘並沒細細想象過自己的對象該是什麼樣兒,在極偶然的情況下,突然之間碰上了,經過接觸、交談,互相熟悉了,姑娘發現,這個人就很不錯,他可以成為自己的對象;還有的姑娘直在選擇,選擇來、選擇去,老覺得對方不盡符合自己心目中的標準,因而總是矛盾著,猶豫著,不知怎麼決定為好……世界上有的是代代年輕的姑娘,拙筆當然是概括不盡的。但有點可以肯定,姑娘們選擇的對象,總是自己心目中認為美好的……那麼,像慕蓉支這樣個姑娘,她在內心深處愛上程旭,是因為什麼呢?是程旭相貌堂堂、表人材嗎?是程旭的經濟條件闊綽,有很多錢嗎?是她看出程旭前程遠大,將來能當個什麼顯赫的人物嗎?顯然都不是的。那麼,是程旭身補丁衣服、外表樸實嗎?是他的麵貌生動、個性深沉、做事情踏實誠懇嗎?類似這樣的年輕人多著呢,慕蓉支為啥看上他呢?看來也不是這些原因。
有人說,愛情有時候像個人發病那樣,來得突然、強烈而又叫人分析不出原因。慕蓉支是這樣嗎?肯定也不是。
仔細地觀察和分析,還是能找到原因的。
嚴敏從女兒的舉動中看出,程旭對女兒有股強有力的磁石般的吸引力。這種吸引力來自何方呢?”說出來,有人很難相信。最初,慕蓉支對程旭僅僅是種憐憫、同情的感情,在這種感情中,根本還沒有絲愛的成分。但是可以說,這是戀愛的基礎。為什麼其他的女知青,看到程旭那副樣子,並沒產生同情心呢?這就可以肯定地回答了,來是她們根本沒注意到程旭的神態,二來是程旭很少在她們麵前露出可憐相。而主要的,是心地善良、生性正直的慕蓉支,自小而大養成的純真的個性。從小,爸爸對她說,要實事求是,表裏致;媽媽對她說,要老實、忠誠,不要學耍花招的人。學校裏的老師,我們社會主義時代的社會風氣,都在熏陶著她,感染著她,像陽光雨露樣哺育了她,使得她成長為現在這樣個具有自己獨特個性的姑娘。
由對程旭的同情,而聯想到自己做錯了事情之後的懊悔,使得她產生種補“過”的心理。就在補“過”的過程中,她逐漸地發現了程旭思想性格中閃光的東西,得出了個結論:原來,他完全不是人們嘴巴上所議論的那種人!他比議論他的那些人,都要好得多。
不是嗎?知識青年們人人都搶著搬進新修整好的大祠堂,占個好位置的時候,他點也沒想到自己的腰脊椎有炎症,吹不得風,受不得寒,相反,甘願在最不好的風口的位置上安下鋪位;不是嗎?當知識青年們因為已經習慣了山寨的體力勞動,業餘時間談笑風生、消磨光陰的時候,他默不作聲地和貧下中農起,頂著危險開始了育種試驗;不是嗎?當陳家勤和些人嘴巴上高唱紮根調兒,事實上聽抽調消息就躍躍欲試的時候,從不唱高調的他卻在腳踏實地勞動、勞動,用汗水澆灌著韓家寨的田土,培育適應高寒山區的新穀種;不是嗎?當逮捕、勒令這係列高壓手段施到他身上的時候,他仍然不屈不撓、堅強地經曆了這切風雨的洗禮……在細細地關切地注視著程旭舉動的慕蓉支心中,裝著無數個“不是嗎”。就是因為發現程旭身上有那麼多與眾不同之處,慕蓉支才逐漸了解了程旭,知道他有大無畏的勇敢精神,堅定不移的刻苦鑽研勁兒,忠誠無私的高尚品質,深沉真摯的感情。隻不過,所有這切,程旭都是用他特有的表現形式,含蓄不露地從件件具體的事情上顯示出來而已。他不是那種鋒芒畢露、叱吒風雲、頂天立地的英雄,他是個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年輕人。
慕蓉支曾經像個淘金者那樣,點滴地,扒開泥土、灰塵、砂礫,終於發現了光熠閃閃的珍珠。當她真正認清了程旭的本來麵目,她怎能不為之傾心呢!
如果僅僅是慕蓉支方熱情,事情就要簡單得多了。實際上,對程旭已經了解得非常深刻和透徹的慕蓉支完全明白,程旭也像她樣,非常熱烈、真摯,始終不渝地愛著她。
盡管他在得知將要被捕的消息之後,斷然地割斷了和自己的關係,盡管他幾次都回避著她,盡管他和媽媽談話之後,對她在表麵上更冷淡了,她還能夠從他的神色、姿態甚至眼神、舉動中,看出他對自己深厚的感情。正是堅定不移地相信這點,她才鼓足了勇氣,要去找程旭,把事情說清楚。
黑夜中,袁昌秀帶著慕蓉支七彎八拐,穿過茂密撩人的片蒿竹林子,來到了瓢兒塊試驗田旁邊,悄悄地對她說:
“小慕,到了!你看,那邊的茅草棚子就是。亮著燈光,程旭肯定在那兒。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你放心大膽地談吧,暢暢快快地談完了,我陪你回集體戶去。”慕蓉支感激地望了昌秀睢,遲疑地停步不前。她看到,這兒是片低凹的水田,非常幽雅寧靜。蒿竹林旁,塊瓢兒形的水田,水田的右麵,是座突兀的石山。石山的坡腳,亮著盞玻璃燈似的玩藝兒,無數的小蟲子,正圍著這盞燈飛舞盤旋。慕蓉支明白,這盞吸引小蟲子的燈,肯定也是程旭搞的。他為了育良種,花去了多少心血啊!
“快走吧,你還等個啥喲!”袁昌秀捅了捅她的腰,催促著說,“快走,田埂窄,你小心點。”慕蓉支轉過身,輕輕地推了推袁昌秀,說:“昌秀,竹林邊冷,你先回家去吧。我和他談完了,再來看你,我們起到集體戶去。要不,你要給冷壞的,看,風好大喲!”“要得!”袁昌秀爽怏地口答應,轉身朝韓家褰方向走去。目送著昌秀走進了蒿竹林,慕蓉支才沿著溜窄的田埂,朝瓢兒塊水田旁的茅草棚子步步走過去。
茅草棚子是三角形的,秋收季節,在包穀土邊、山頭上、嶺腰間,到處都可以看到這種茅草、竹蔑、樹棍紮成的小棚子。那是為了防野豬糟蹋包穀而守夜的人住的。在這兒,程旭卻是紮來守著雜交的稻種過夜的。
也許是漸漸走過的腳步聲驚動了茅草棚子裏的程旭,他手裏拿著個筆記本兒,探出頭來,問:
“是誰?”正在溜窄的田埂上行走的慕蓉支,冷不防聽到這聲問,心裏慌,腳下滑,身子歪了歪,隻腳踩進了田頭,發出“啪噠”的濺水聲,她不由自主地驚叫聲:
“哎呀!”茅草棚子裏的程旭,聽到人落了水,三腳兩步跑過來,伸出手拉起了慕蓉支。
“這麼黑的天,你來幹什麼?快,到那邊去坐下,摔痛了沒有啊?”慕蓉支擔心的最初會麵時的尷尬情形由於摔這跤而消失了,她隨著程旭,踉蹌著走進了茅草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