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勤認為他仍在猶豫不決,耐心地勸說開了:“當然羅,我知道,你和韓德光的關係向不錯,甚至他確實在某些方麵啟發、幫助過你。但是,你是個聰明人,可以權衡下嘛,在黨和人民的利益與私人感情之間權衡下,怎麼做是對的。況且,有點我必須向你說明,如果你固執地要把韓德光拖在這件事情裏,那麼,領導上就不會把你作為典型,至多隻能把你說成是個、個沒有頭腦的螺絲釘……”“嫌絲釘?”程旭問。

“正是,沒有頭腦的螺絲釘,那就是隻顧埋頭幹活,不會抬頭看路線的政治糊塗蟲!”陳家勤比著手勢解釋著,“你想,這樣的人,怎麼能送他去參加先進知青代表大會,怎麼能把他樹為典型呢?省報當然也不會登載這樣的青年的事跡,作為社會主義新生事物來歌頌羅!你說是嗎?”陳家勤竟然敢在自己麵前,厚顏無恥地把這樣卑鄙陰險的手段用堂而皇之的語言講出來,真叫程旭大大地吃驚了!是的,看來他對陳家勤估計還是不足的。這些年來,曾經是老同學的陳家勤的個性,也已經大大地向前發展了!他的變化之大,必須重新加以估計了!

陳家勤還往下說:“程旭,盡管我們有這樣那樣的分歧,但畢竟是老同學,而且在中學時代,有過友誼。我給你說句知心話吧,在這件事情上,最厲害的衝突和競爭,就是你和韓德光。他得了育種的榮譽,你的功績就要大大遜色;而你得了榮譽呢,他當然也別想翻案了!在眼前這時候,你的條件是有利的,你有發言權,黨和組織,還有貧下中農,都支持著你。在有關個人利益得失的重大關頭,你何必講究感情呢?在這種時候,必須拿出魄力和勇氣來。再說,退萬步講吧,韓德光箅什麼,個被鬥臭了的阿鄉,你呢,你有著輝煌的前程……程旭已經非常清楚地看到了陳家勤這次找他的目的,他是接受了他那幫人的指示,專門來說服、收買自己的,他們出的價錢並不低,有地位、有榮譽,還有所謂的前途。真會耍弄套政客的手腕啊!

這種驚人的無恥手段,現在竟然在程旭的眼前出現了!他們想打擊韓德光,不正是為了鞏固姚銀章這樣的人在大隊裏奪得的權力嗎!程旭逐漸看清陳家勤是在扮演個什麼角色了,這個家夥,在把切都當成生意和買賣哩。怪不得,他能充分得到姚銀章的賞識。程旭已經看得到,在培育良種這初步的成功後麵,正在醞釀著場鬥爭,可不能等閑視之,感情用事啊!應該看到,平時沉默寡言的程旭,他的思想也是在發展著的。如果說,在下鄉以後,程旭把自己的整個身心,都獻給了育種事業的話,那麼,這種獻身也是由多方麵的原因造成的,家庭的遭遇,在集體戶裏的孤立,為德光大伯的事跡所感動,尤其是深切地感覺到高寒山區的水稻急需要良種,感覺到青年人應該為山區的建設出分力,發分光;還有,廢寢忘食地投進培育良種的事業中,能夠撇開許多煩惱、憂悒和個人的悲情愁緒,甩開那些虛假的時髦的“政治”。但當育種事業在發展,尤其到今天育種出了成效的時候,程旭看到,他想甩開的、回避的東西,都不能撇開。反而,這些東西又主動找上門來了。他本想借著育種這事業,避開韓家寨切複雜瑣碎的人事糾纏,卻不料,此時此刻他正是處在韓家寨政治鬥爭的中心地位上。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鮮明地意識到這點時,他的思想更加深邃成熟了。麵對陳家勤的挑戰,他自然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毫不猶豫的,程旭已經作好了投身於這場鬥爭的準備。他又恢複了自己性格的沉靜、鎮定、不露聲色的豐采,淡淡地問道:

“這樣幹,我有什麼好處呢?”“噢,我時忘記了,”陳家勤聽著程旭連續發出的幾個問題,發現他已經動了心,願意照他說出的話辦了,便改用種純粹的“外交”口吻說,“你按組織上的要求做了之後,組織上當然會正確對待你過去的些事情和你家庭的問題,我也可以幫你做些解釋嘛!首先,姚主任會宣布撤銷對你停工檢查反省的決定;然後,將在全大隊的群眾大會上公開表揚你,給你在大隊裏安排個很適宜你幹的輕巧活兒,既能繼續搞試驗,又有高工分,還有好榮譽;再有,由大隊、公社出麵,向群眾解釋,上海公安部門要逮捕你的事兒純屬誤會;將來,有招工招生,優先推薦你出去。當然羅,你的家庭問題,組織上也會全麵考慮的。怎麼樣,都給你想到了吧?”“想得真周到。”程旭嘴角露出絲微笑,輕聲說。陳家勤有些捉摸不透,他的這絲淡笑是滿意呢,還是譏誚?他以幹幹脆脆的語氣問:

“怎麼樣,你幹不幹?答應幹的話,馬上隨我起到姚主任那兒去,他還要和你詳細地談!”程旭的目光閃爍了下,從遠處收回來,落在陳家勤俊俏的臉蛋上。這張臉上的表情是急切期待的,眼睛裏露出的神色是滿有把握的。程旭把手向前揮,斷然地說道,“好,我答應幹。走吧!”“姑娘們,請問你們,韓家寨上的程旭住在哪兒?”慕蓉支、劉素琳、周玉琴三個姑娘剛從寨子邊上個小溫泉池旁洗頭回來,梳洗著披散的頭發,冷不防個穿著綠軍裝,頭上紮兩個小辮兒的姑娘,操口流利的北方話,向他們問道。

三個人都怔了怔。程旭從來沒有這樣個親戚、同學或是朋友,那麼她是誰呢?她找程旭幹什麼呢?三個姑娘都仔細打量著麵前這個陌生人,隻見這姑娘年齡稍比她們佇小兩歲,臉色紅潤,性格開朗,雙閃閃發光的大眼睛,熱情地瞅著她們,說話的時候,笑嘻嘻的,露出兩排整齊細小的牙齒,她的嗓門尖而脆。她的身材中等偏高,體態勻稱,身都穿著洗著發白的綠軍裝,隻是沒有領章、帽徽罷了。看她那模樣,就曉得是個熱情而又爽朗的人。

“你們沒聽見嗎?”姑娘又焦急地問開了,“你們寨上的程旭,住在哪兒?”“隨我們走吧!”劉素琳朝她笑,端著臉盆揚了揚說,“他住在我們隔壁。”“行啊,”那姑娘笑吟吟地點點頭,直率地說,“我眼就認出來了,你們都是和程旭道來的上海知識青年。這下把人認準了,嗨!”看她那高興勁兒,好和人攀談的周玉琴插進來問:“你和程旭認識?”“哪裏認識呀,還不是慕名而來!”那姑娘仰臉,熱情洋溢地說,“韓家寨的程旭啊,可真了不起,在高寒山區育出了良種,我來拜訪他,向他學習呀!噯,你們還不知道吧,我是上坡樹公社來的,我姓潘,叫潘解放,解放那年生的。來,我們認識認識吧!”說著,她大方地伸出手來。

啊,這個爽朗活潑的姑娘,就是大名鼎鼎的潘解放啊!三個上海姑娘都又驚又喜地望著她,在本縣、本地區、在整個山區,差不多都知道優秀知識青年潘解放,省報上以“火紅的青春”為題報道過她的事跡,遠遠近近知識青年和貧下中農都嘖噴稱道地講起過她。潘解放是個老紅軍戰士、軍隊高級幹部的小女兒。紅軍長征路過上坡樹公社石家寨的時候,她爸爸受了傷,在石家寨個叫石安根的貧農家裏養過半個多月傷。石安根精心地護理紅軍傷病員,半個月後,解放的爸爸傷愈歸隊,隨著後續部隊繼續長征。六十年代初。解放的爸爸因公到山區來視察,曾到石家寨探望過石安根,還把老貧農石安根接到北京去玩了兩個月。這件事,在上坡樹周圍的公社,時間都傳為佳話。毛主席發指示,上山下鄉運動在全國形成高潮的時候,潘解放正值中學畢業,他爸爸通過組織和上坡樹公社取得聯係,把解放送到紅軍長征走過的山寨來插隊落戶。解放到了山寨之後,虛心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在勞動中吃苦耐勞,和貧下中農打成片,幾年來,她把自己學到的知識和空閑時間,都用到為集體、為貧下中農、社員群眾服務上去。她參加了開墾荒地變茶園的艱苦創業勞動;她提議修條長渠,引出龍洞水,使得生產隊增加了幾十畝水田;她和公社、縣裏的水利員起,設計了大隊裏個小水電站……她幹的都是平凡的勞動,就在這些平凡的勞動中,顯示出她崇高的精神境界和吃苦在先的優秀品質。“火紅的青舂”那篇報道結束的時候,曾說她經過幾年鍛煉,深知良種在高寒山區的重要性,正準備在科學試驗的征途上邁出新的步。不知她的育種搞得怎麼樣了?

慕蓉支、劉素琳、周玉琴都高興地和她握手。這來,潘解放更歡了,她直率地說:

“嗨呀,我搞了兩年育種,怎麼也摸不到門,總是失敗、失敗,真叫人傷心。你們這兒的程旭育出良種的消息傳到我們隊。我就坐不住了!正巧今天同隊的石華蓮要到你們韓家寨大隊河邊生產隊去,我就隨她來了。見了程旭啊,真該好好向他請教哩!”說話間,已經走到大祠堂集體戶跟前了,三個姑娘指給潘解放看程旭住的小木屋子,邀她進集體戶去看看,她神采飛揚地說:

“行啊,我向程旭討教完,時間早就來你們屋裏玩玩;要是來不及了,以後再來玩。你們有空閑,也到上坡樹公社石家寨去玩呀!”說完,她又和三個姑娘握了握手,急匆匆地向程旭的小木屋子走去了。她那尖脆嘹亮的嗓門,把灶屋裏收工後趕著做飯的知識青年們,都吸引得走出來了,聽說這個姑娘就是大名鼎鼎的潘解放,好奇的小馮令還特地跑到程旭的小木屋子前去睨了睨。不到支煙的工夫,小馮令又跑回集體戶來了,他跳腳舞手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