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這情景,嚴敏才稍稍安了點心,她拿著那個小瓶子,轉過來轉過去地看,不時地瞥瞥躺倒在床上的女兒。
隔了十來分鍾,程旭起身解開慕蓉支腿上的兩根止血的長辮子,放在桌子上。
說來也怪,解開長辮子不上五分鍾,慕蓉支小腿肚上的紅腫青紫全消了,臉上也漸漸泛起了紅潮。
不到半小時,慕蓉支張開了眼睛。
嚴敏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了,她眼裏閃出既驚且喜的淚光,走到床邊去,動情地喊著:
“支,支,你還認得出我嗎?”慕蓉支眨了眨眼,默默地點了點頭,輕輕地親熱地叫了聲:
“媽媽。”“噯!”嚴敏這才徹底地放心了,臉上現出了笑容,她長長地出了口氣,感慨地說,“真把人快急死了!赤腳醫生不在,會治劇毒蛇咬的老農不在。多虧了、多虧了……”嚴敏回頭望了望坐在板発上的程旭,費勁地說,“多虧了程旭,是他救了你的命。
慕蓉支臉上升起了片紅雲,雙明朗的眼睛驚懼地瞪得老大,含羞地瞧了程旭眼。程旭微笑地朝她點點頭,慕蓉支轉過臉去,嘴裏喃喃地無聲說著:
“程旭,程旭……”慕蓉支搶救過來了,袁昌秀、劉素琳、周玉琴這些好友都高興地擁了進來。人們聽說病人沒危險了,紛紛逬來看了小慕幾眼,問候了她幾句,在隊長和各組組長的招呼下,又到包穀土裏砍包穀稈去了。程旭也不聲不響地隨著人們走了。
場驚駭像忽然而至的雷陣雨,忽兒便雲開霧散了。
看望慕蓉支的男女老幼,半個小時之後都走光了。大夥兒嘴裏都在說,虧得袁昌秀的兩條長辮子,虧得程旭及時趕回來拿藥,救了小慕的命。要不,年輕輕的小慕姑娘,今天難得活轉來……午飯後,慕蓉支已經能在床上坐起來了。
傍晚收工時分,慕蓉支已經端著條小板凳,呆癡癡地坐在大祠堂前的院壩前,凝望著樹梢梢上金色的餘輝出神了。
誰也猜不透慕蓉支此刻的心思,收工回來的知識青年都以為她在家裏躺了整天,又受了驚嚇,現在想透透新鮮空氣,才坐在屋外,來看看晚霞、歸鳥、流雲。
隻有母親嚴敏,隱隱地感覺到女兒的心事。她知道,女兒坐在那裏,是想看到程旭,或是想同他說上句話,或是對他露個感激的笑靨。嚴敏也年輕過的,她哪會猜不到呢!
其實,恰巧是程旭救活了女兒,嚴敏的心頭怎會不驚異呢?當確信女兒真的痊愈過來時,嚴敏心裏就在想:真是奇怪和不可思議,竟會有這樣的事。我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割斷了他們之間的聯係,達到了自己的目的。眼看他們都死了心,不來往了。忽然間,毒蛇咬傷了女兒,程旭,還唯有程旭不可,救活了女兒。連嚴敏這個從來不相信迷信的知識婦女,都情不自禁地自問著:這是不是命呢?是不是他們倆真有姻緣?或是命運故意來嘲弄我這個幹涉女兒私事的母親呢?
嚴敏有些茫然了。
所以,即便此刻她猜到女兒的心事,感覺到女兒想幹什麼,她也沒去幹涉女兒。
劉素琳從學校裏回來,放下教具,就走到呆坐在板凳上的慕蓉支身旁去。
她先在幾步開外偷偷睨著好友笑了笑,隨而走到慕蓉支跟前,蹲下來,凝神瞅著支,未說話先“噗味”笑了聲:
“看你,想得真入神。連我走來也沒察覺,我知道你想什麼。”慕蓉支瞥了劉素琳眼,臉微微紅,仿佛在問:“你知道我想錢什麼?”“看見吧,我果真猜到了,你在想著‘鑽石的皇帝,”。劉素琳“吃吃”笑著說,“真的呢,今天程旭救了你,好些社員,還有我們知青,都在說……”“說什麼?”“說程旭和你有緣份……”蘇蓉支呶嘴,把臉轉到別處去了。可她的心,卻“撲咚撲咚”跳得凶起來。
“說真的,”劉素琳遷就地又轉到支身前,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說,“沒想到,程旭最近真進步了,還進步得很快呢!慕蓉,我不和你開玩笑,和你談件正經事!”劉素琳回來就找自己,可能確實有事兒,慕蓉支點點頭,表示願意聽她講。
劉素琳閉閉嘴,思忖了片刻,壓低了嗓門說:“支,今天,程旭回來要是再來看你,你要勸勸他……”“勸他什麼?”慕蓉支不禁有些驚奇。
“勸他不斷地爭取進步呀!”劉素琳思索著說,“前幾天,大隊姚主任和陳家勤找他談過話,他也表示願意靠攏組織,聽黨的話,和韓德光這種犯錯誤的下台幹部劃清界限。你可得給他打打氣呀!”這些事情,慕蓉支都不知道。她有些奇怪,程旭曾經和韓德光相處得那麼好,怎會答應同他劃清界限呢?她默默無言地望了劉素琳眼。劉素琳捅了捅慕蓉支的腰說:
“說真的,育成了良種,程旭的名聲大震了!他再不是原先的那個程旭了。慕蓉,你知道嗎?過幾天,也許就在兩三天內,縣革委會薛主任、公社伍主任帶著大批幹部,都要到韓家寨瓢兒塊試驗田來開現場會。為了防止某些人搶奪這次重大的試驗成果,姚主任正安排陳家勤和些社員,要在瓢兒塊試驗田值班哩!開過現場會,程旭的名聲就更大了。聽說,省報的記者也要下來采訪呢!要真上了報,程旭真會‘紅’起來!”聽著這些消息,慕蓉支的心裏暗暗高興,又有些激動,同時也伴隨著些疑惑之情。但她表麵上仍是平平靜靜的,句話也不說。她又能說些什麼呢?
“你怎麼不說話呢?”劉素琳把隻手搭上慕蓉支的肩頭,搖了搖說“不管怎麼說吧,你們感情上雖然割斷了聯係,但是在生活中,還是同誌關係,有機會,你仍可以幫助他的呀,是嗎?”菘蓉支並不表示可否,她突然問:“素琳,你、你對程旭的看法也改變了嗎?過去,你不是說……”劉素琳臉上掠過絲尷尬之情,她拿手在手背上搓了搓,說:
“哎呀呀,你這個人就是那麼死板,人是會變的嘛!況且,以前我也不知道他在育種……”其實,劉素琳對程旭的印象並沒有根本轉變。怛她不能告訴慕蓉支,她今天和慕蓉支來談話,是陳家勤授意的。她還很興奮地記得,前幾天,自己正獨自在小學校的辦公室裏備課,陳家勤令著入黨誌願書,坐在她對麵,把誌願書上欄欄逐項填好。他解釋說,學校清睜些,填表正合適。不過劉素琳心頭明白,他是故意拿到她跟前來填的,好讓她知道這件叫人喜悅的事。劉素琳的心頭又羨慕又高興,羨慕的是,陳家勤下鄉三年,不斷進步,終於在上海知識青年中間頭個入了黨;高興的是,這頭個加入黨組織的上海知青,正是自己的朋友。自從那天月夜從公社回來,在穿過包穀地的路上,陳家勤衝動地想吻她以來,劉素琳盡管宣布了他倆的關係應該維持現狀,但是空暇時,她總是情不自禁地要想起他來。他相貌英俊,家庭出身好,本人的政治條件、經濟上包括身體諸方麵,都配得上她。再加上陳家勤照舊露骨、主動地來向她獻殷勤,尤其是她進小學校以後,陳家勤差不多兩三天就借故來找她次,和她談學習,談山寨上的鬥爭,談未來和理想。她對他的到來,漸漸地也習以為常了,相反,他要隔段時間不找她,她倒有納悶了。
終實很明顯,他們的初戀並沒停頓,也不可能維持現狀,而是在向前發展。
世界上的萬物,都是在發展的呀,她最初想保持現狀,靜止、停頓,實在是很幼稚的。
當然,劉素琳在內心深處,已經原諒了陳家勤月夜的莽撞行為。她雖然是頭次戀愛,但她想,他想吻她,那是因為愛她,怎麼能盡責怪個愛她的人呢?
看到陳家勤得到姚主任、公社幹部、薛主任的信任,特別是看到他拿到了入黨誌願書,劉素琳的心,更進步地傾向陳家勤了。她知道,填寫入黨誌願書,那就是說,支部已經準備發展你入黨了。事實上。填了入黨誌願書,離入黨也不遠了。做個光榮的中國共產黨黨員,那是多麼光榮啊!那又是多麼幸福啊!劉素琳不也在日常生活中,積極地爭取入黨嘛!從小,在報紙上、在書籍裏,看到過許許多多壯烈犧牲的革命烈士和英雄人物,看到過許許多多的先進青年和優秀戰士,他們都是共產黨員:劉素琳自小就把共產黨員作為自己學習的榜樣,長大以後,她也把加入中國共產黨作為自己努力的目標。現在,陳家勤快入黨了,這證明,自己的選擇是對的,沒有錯!多少天來,她總有些不安、恍惚地問自己,找陳家勤這麼個人,對不對?會不會看錯了人?人們都鄭重其事地說過,戀愛、結婚這是終身大事,必須要慎重又慎重的,可不能輕易作決定呀!現在劉素琳已經可以肯定地回答,她沒有看錯人,和陳家勤戀愛沒有錯,愛他這樣的青年人,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