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布置好的陳家勤,向身旁的沈兆強、章國興幾個知青揮手,幾個炮仗“砰砰嘭嘭”竄上晴空,串鞭炮“劈哩啪啦”響了陣,把空曠的山野裏震得陣陣喧響,倒也真夠熱鬧的。
薛斌臉含微笑看著這幕,心頭滿意地說:姚銀章這個人,點子真不少,把個現場會開得與眾不同,翻出點新花樣了。
富裕中農韓德才肉痛了,他在人堆裏嘀咕著:“這炮仗和鞭炮放它幹啥呀,砰砰幾下響,嚇得我心亂跳,集體的票子又花去了!有那幾塊錢,挨著人頭分,人頭上也分到分兩分錢嘛!姚銀章呀,花集體的錢他不心痛,光會圖熱鬧!”鞭炮聲停,姚銀章雙手操在身背後,昂起腦殼,放大嗓門道:
“我們大隊的上海知識青年程旭,在大隊黨支部和革委會的領導下,在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下,刻苦鑽研,育出了水稻良種。縣革委薛主任和公社伍主任,非常重視,通知大家到這兒來開會,以便明年擴大栽種麵積,逐步向外隊、外社推廣。良種的長勢,大家都看到了,我也不用多說了,吸在,我宣布,開鐮、撻穀,當場過秤,看看這四分田的穀子,到底是多少斤!”話音未落,二隊隊長韓忠鼎把手揮,四張撻穀鬥從瓢兒塊的四個方向拖進田頭,二十來個年輕力壯的社員,揮舞著銀鐮,走進瓢兒塊,“嚓嚓嚓”陣快割。
頓時間,捆捆收下的水稻,送到撻穀鬥旁,八個中年社員,高舉黃熟的稻捆,“通通通通”陣猛打,顆粒飽滿的穀子,“嘀嘀噠噠”飛濺進撻穀鬥裏,蹦跳到圍席上。人們的目光,都盯著他們的動作。
隻半個小時,四分地的穀子,已經割淨撻落,被撮進了籮筐。
由外隊來的兩個幹部掌秤,幾籮筐穀子過秤,打上合計,扣去籮筐重量,淨收五百十六斤。
那個估摸收成在四百五以上的老漢,沾沾自喜地撚著雪白的長胡子,自得地說:
“看吧,我說在四百五以上吧!”“五百十六斤,”韓忠鼎把嗓門吼得震天響,故意講給站在遠處的人們聽,“這就是說,畝產要有千二百九十斤啊!”畝產接近千三!
人們都交換著驚喜的目光,興高采烈地傳遞著這消息,嘴裏不時重複著畝產千三這個數字。像是風過草原,田壩裏的人們越議論越熱烈了:
“畝產千三,要比我們往年畝產四百的產量,足足增加九百斤呀!”“程旭這下立大功了!”“這功績,確實該上報哩!”省報的那名記者,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她在看準了產量之後,就在人群裏穿來穿去,手捧著個塑料封皮的采訪本,不時把貧下中農和社員們生動的讚語如實記錄下來。看得出來,她也像人們樣高興,樣歡樂,記錄之餘,還同大夥兒起議論著,說笑著。
整個田壩裏,比剛才那陣人為地製造氣氛、放鞭炮還要熱鬧喧嘩。人們眉飛色舞地擺談著,說笑著,盡情地陶醉在喜悅之中。
高寒山區的莊稼漢子,誰不知道奪糧食高產的關鍵在於種子。現在,有了畝產近千三的良種,就是說,兩三年之後,整個高寒山區的糧食產量,就要飛速地躍上個高峰了!關心收成的幹部和社員,哪個不歡喜雀躍、哪個不心花怒放啊!多少年來,人們吃高寒低產的苦頭,還沒夠嗎?
隻有置身在這樣的人群之中,上海知識青年們才真正意識到,山區的人們盛讚程旭是有道理的。年輕人們也再次感到,程旭確實走在他們前麵,做出的成績是驚人的。每個知識青年都會心算,畝水田能增加九百斤穀子,十畝就是九千斤,百畝、千畝、萬畝、幾十萬畝,又該增加多少糧食啊!這樣的貢獻,難道是幾句貶斥的議論,是幾句妒忌的諷刺所能抹煞得了嗎?絕對不可能!集體戶的上海知識青年們,無論過去是如何看待這件事情的,在眼前鐵的事實麵前,他們都默默地在心中進步理解程旭育種的意義了。甚至連慕蓉支的媽媽嚴敏,站在大夥兒中間,也感覺到良種的育成對山區是有重大意義的。
獨有慕蓉支,在為程旭做出的巨大成績高興之餘,還有些擔憂。因為她事前已依稀知道,現場會並不隻是為表彰程旭而開;現場會還有更為複雜的內容呢。她不由睜大了雙眼睛,在現場會的人堆裏,尋找著程旭的身影。奇怪,她的目光自左向右,從東往西掃來掠去,尋找了多遍,也沒看見程旭。這個人,此刻站在哪兒呢?他是不是在注視會場上的動靜呢?
姚銀章朝著嘁嘁喳喳議論不休的人群,重重地連拍了好幾次巴掌,才把喧嘈的人群招呼住,他拉開嗓門,大聲地叫著:“大家都親眼看到了,事實證明,知青程旭培育出來的品種,確實是適應高寒山區的良種。明年,我們全大隊都要推廣這種良種,用這五百多斤種子,盡可能多栽插幾畝,奪個豐收年。再把這些良種,在全公社各大隊推廣,使得我們木瓜樹的糧食產量,在兩三年之內,翻上幾番……”“啪啪啪!”陣掌聲淹沒了姚銀章的話。從各大隊來的幹部、社員們,聽到韓家寨大隊要支援他們,紛紛以鼓掌來表示他們的歡迎和感激。
姚銀章滿臉都綻開了得意洋洋的笑容,他心頭說,薛斌這手果然強,這件事給我臉上添了多少光彩啊!他做出副風格很高的模樣,伸出手朝大家擺了擺,熱情洋溢地說:
“不用鼓掌,韓家寨大隊能夠支援兄弟社隊,這本身是應該的嘛!下麵,我們先請縣革委主任薛斌同誌,給大家作指示。”薛斌要在田壩上作即席演講,使得姚銀章講話時私下“嚶嚶嗡嗡”說話的人群靜了靜。縣裏麵的把手要講話,人們都想聽個明白。
這是薛斌的拿手好戲了,他不慌不忙地走前幾步,看準了石山h—塊突兀的青岩,他個箭步跳了上去,直挺挺地仁立在眾人之上。人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投射到他的身上。
薛斌完全感覺到千百雙目光的注視,他的左手叉在腰裏,笑盈盈地向大家點了點頭。他明白,這樣可給人個和藹可親的印象。說句良心話,他臉上的笑容不是裝出來的,現場會上的切,都使他感到滿意,無論是鞭炮的喧響,還是良種的高產,都使他覺得非常高興。很明顯,當機立斷地決定開現場會,這著是做對了。這個知青育出的良種,每畝能增產九百斤,那麼全縣幾十萬畝水田,又能增產多少斤黃澄澄脹鼓鼓的穀子啊!薛斌的眼前,仿佛出現了綠浪翻波的稻田,滿倉滿倉的穀子。這麼來,他這個縣革委會主任,就會在全地區、全省甚至可能在全國出名。當然,由於他能把全縣的糧食產量抓得那麼好,很快就可以提升他當地委的副書記,以至書記……這番得意之情,全部都反映在薛斌的笑紋裏,反映在他鑄躇滿誌的神態中。聽到炮仗震響,看到撻穀、過秤幹得爽脆利落,又見來了這麼多人,薛斌知道所有的切都由姚銀章按照自己的意圖布置好了,他自然顯得胸有成竹、神采煥發了。
掃視了田壩上遠遠近近的人們眼,薛斌亮開嗓門說:“同誌們,大家都看清了,韓家寨大隊的科學實驗活動,在正確路線指引下取得了喜人的成績,闖出了條路子,給我們在高寒山區奪取水稻豐產,開辟了新的途徑,做出了榜樣、提供了啟示。很明白,奪取全縣糧食大豐收,力爭糧食畝產超千斤,已經不是十分遙遠的理想了,而是兩三年內就可以見到的事實了。這是值得我們高興、慶賀的大事。上海知識青年程旭,上山下鄉以來,埋頭苦幹,刻苦鑽研,為建設山區,做出了貢獻,是我們學習的榜樣。這樣件事,說明了什麼呢?”薛斌的演講,完全不同於姚銀章拖腔拖調的話語,他的嗓音有高有低、有長有短,抑揚頓挫,很有節奏感。聽他講話,並不感到枯燥乏味;雖然沒有什麼新東西,大家還是聽得下去。他提出了問題之後,隻停頓了片刻,便自己答道:
“這樣件事,充分說明了農村是個廣闊的天地,在農村紮根,是可以大有作為的,說明了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勝利,說明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勝利。你們想想,不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不是偉大領袖毛主席發號召,程旭他們這幫知識青年,會到韓家寨來嗎?他們不來,會有人育種嗎?肯定不會有人育種。大家都知道,在文化大革命以前,也有人秉承地委大走資派柯竟的旨意,想搞育種,結果怎麼樣了?路線不對,育種隻有以失敗告終。沒有第二種結果。這又雄辯地告訴我們,路線是根本,路線是……”“薛斌主任,我問句話,要得不?”人們正在聽著薛斌滔滔不絕的演講,不料石山上陡地響起個嗓門J打斷了薛主任的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