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德光大伯,手把著手,教會我辨認種種穀物;是德光大伯,把育種失敗的經驗、體會告訴了我;是德光大伯,指點我怎樣進行選育良種。瓢兒塊試驗田上育出的良種,每株稻穗上都有德光大伯的心血和汗水。要論功勞,德光大伯比我大;要論榮譽,他理該比我的高。為什麼隻字不提德光大伯的功勞呢?為什麼要把他剔出去呢……”程旭親口大聲宣布的實際情況,引起了全場嘩然。刹那間田壩裏像群鳥落地,嘰嘰喳喳、嗡嗡嚶嚶、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了:
“真有韓德光的份功勞!”“這小夥子,是個有膽量的!”“我說嘛,沒有老莊稼人扶持,他能幹出這麼大成績?”“這裏麵還有蹊蹺哩,好好聽下去吧!”片擺談聲中,薛斌、姚銀章、陳家勤幾個人的臉拉長了。袁明新、袁昌秀、韓忠鼎、韓忠文,甚至韓德才的臉上,都綻開了笑容。集體戶裏的上海知識青年們,都睜大了雙眼,既不笑,又不樂,怔怔地瞅著程旭。
程旭聲氣朗朗地往下說把我往高處抬,把韓德光往下壓,這就是有些人搞的陰謀。前幾天,素來不同我說話的陳家勤,突然找到我,和我談開了條件……”程旭當著幾百上千個人的麵,揭露了陳家勤和姚銀章的陰謀,把他們開的條件、許的諾言,統通當眾抖落開來。程旭的膽識和魄力,使得知識青年們愕然了。有些人暗暗為他捏把汗,有些人似信非信,也有些人對他持反感態度。而慕蓉支,隻覺得胸懷裏像揣了頭小鹿,撞擊著她的心房。她的臉興奮得發紅,兩隻眼睛灼灼有光,透出驚喜的神色,感覺到種按捺不住的狂喜。她覺得,程旭揭露得好,揭露得對,陳家勤就是這樣個角色。她不由自主地往旁邊瞅了瞅劉素琳,劉素琳正蹙著眉,用種言說不出的目光,盯著說話的程旭。慕蓉支心裏說,此刻,她在想些什麼呢?我被放絲蛇咬傷的那天傍晚,她跟我說的那些話,不也能雄辯地證明,陳家勤他們是在蓄意拉攏程旭嘛!她不也在不自覺地幫陳家勤做工作嘛!可憐的劉素琳,你上當了!上了卑鄙的陳家勤的當。對了,陳家勤等會要是再肆意抵賴,我就拉著素琳道站出去,做個證人!慕蓉支想到這兒,忽地被陳家勤的嚷嚷打斷了。她聞聲抬頭望去。“抗議,我堅決抗議程旭的誣蔑、造謠!”陳家勤突然像挨了打樣高叫起來,“程旭剛才說的話,純粹是對我的誹謗!大家想想,我是個知青,怎麼會代表組織和程旭說話呢?當時我確實找過他,我是以老同學名義,向他祝賀,鼓勵他再接再厲,繼續前進。沒想到,對我有意見的程旭,竟會在此反咬口,誣陷我,攻擊大隊主任,搬弄是非,公然和韓德光穿條褲子。
“住!”程旭憤怒地大吼聲,“陳家勤,我說過,你能當好個演員,反派演員!你還想演場戲嗎?”“我抗議,抗議,”陳家勤大吼大叫,“你這個叛徒反革命的兒子,你這個黑幫分子的兒子,你這個專政對象的兒子……”兩個性格絕然不同的年輕人,爆發了場針鋒相對的鬥爭。伍國祥看著變得悻悻然的薛斌,走近他身旁,寓意深長地說:
“薛斌同誌,你看見了吧?韓家寨大隊的鬥爭,不簡單啊!我調查的結果沒錯,韓德光是個好同誌……”薛斌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他隻覺得自己活像站在灼人的火爐口子上,渾身焦躁不安。聽了伍國祥的話,他氣咻咻地走到程旭和陳家勤兩個年輕人中間,陡地吼了聲:
“別爭了,把個會場鬧成什麼樣子!現場會還要不要開下去啊!老姚,你是怎麼搞的,準備工作搞得這副樣子,連良種是怎麼育成的,也搞不清楚。真是胡鬧……”“嘀嘀——”田壩邊的馬車道上,開來了輛北京牌越野車。汽車的喇叭接二連三地響了陣,停在路邊。從越野車上跳下個中年千部,順著田埂向瓢兒塊這裏飛快地跑來,引得現場會上的所有的幹部社員,都把目光轉了過來。
越野車開到韓家寨大隊,是少見的事。大夥都在猜測,車上的人,怕是來找縣革委會主任薛斌的。
果然,來的中年幹部正是縣革委辦公室的。還沒跑近人群,他就揚著手高叫:
“薛主任,薛主任”薛斌在現場會上正處於被動地位,不知如何解脫和收場,見縣裏有人來,心中暗暗生喜,正愁沒台階下,有人送來了墊腳。他莊重地迎上去幾步,問:
“什麼事?”“會議,地委召開緊急會議!”中年幹部跑近薛斌身旁,不顧跑得氣喘籲籲、臉紅筋脹,伸手從衣袋裏摸出張紙,遞給薛斌。
薛斌展開看,臉色刷地變。他忙亂地把紙折,回轉身來,對開現場會的幹部和群眾說:
“國家出了大事,我要去開緊急會議。這兒暫時休會,……不過,我還要來的!”說著,他揮手,和縣革委辦公室的中年千部,前後,順著田埂大步地朝遠處的馬車道走去。幾分鍾之後,兩人坐進了越野車,喇叭又“嘀嘀嘀”地響了幾聲。越野車順著爬坡過嶺的馬車道,疾馳而去。
現場會沒頭沒腦地結束了。人們都站在瓢兒塊田地旁,好些人已經忘了現場會上的爭執,大家都看到了薛斌驟變的臉色和忙亂不安的神態,每個人都聽見了地委召開緊急會議和國家出大事的話,大夥兒都麵麵相覷,在心裏問著:
我們國家,究竟了出什麼大事?
像長空中震天動地的驚雷,似冰峰山傾石飛的雩崩,如汪洋裏水浪滔天的海嘯。
“九三”事件的真相,向全國人民公布了。
它在人們心目中引起的震驚,是不能用言語來表達的。
長著兩條烏鴉尾巴樣的倒掛眉毛、臉呈陰相的大野心家,這幾年來,不斷地在報刊上、畫報中、電影裏、電視屏幕上露著奸詐的笑容,扮演著“左”得不能再“左”的角色,叫嚷著“最、最、最最……的詞句,還逼著人們像中世紀的教徒畫十字樣,搖擺三次手臂,像念禱詞地祝他“氷遠健康”,似乎他就是“最最”“高舉”“緊跟”的“左”派頭目了。
就是這個信奉“克己複禮”的賊林彪,和他勾結起來的那小撮死黨,是個道道地地的“語錄不離手,萬歲不離口,當麵說好話,背後下毒手”的反革命陰謀集團。
在林彪夥把“句句是真理”“句頂萬句”的高調唱得最瘋狂的九七〇年,在廬山八月的九屆二中全會上,他們卻耍盡手段,處心積慮地準備發動反革命政變。
在林彪夥硬要人們按照他們的教規,不管開會、講話、寫文章乃至家人間通信都要以種形式來表示虔誠的時候,在陰暗角落裏,他卻在指示手下的死黨製定《“571工程”紀要》反革命武裝政變計劃。
最後,大野心家、大陰謀家、兩麵派、叛徒、賣國賊林彪和他的小撮死黨,終於賊心敗露,露出猙獰麵目,迫不及待地想要搶班奪權,磨刀霍霍地妄想謀害偉大領袖毛主席、另立中央。他終於陰謀失敗,折戟沉沙,摔死在蒙古溫都爾汗,成為不恥於人類的狗屎堆,成為比曆史上秦檜還壞十倍的奸臣。
幾天來,全國人民在家庭中、單位裏、田野上、火車上、輪船裏……都議論著這件大事。
韓家寨大隊也同樣,無論是在秋收的田土上、在場壩裏、在大樹下、在會議室裏、在社員屋頭,人人都在不知不覺中參加了討論,對賊林彪及其死黨,表示了極大的無產階級義憤。
集體戶的知識青年,是每次討論時最熱烈的參加者。林彪的自我爆炸,使他們每個人都震驚不已。震驚之餘,他們總在問著自己、也互相詢問:
我們為什麼點也看不出來?
積極、熱情、向往著革命,但又單純、幼稚的這代年輕人,迫切要求學習,求知欲最旺盛,他們每個人都親身經曆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在大革命的狂飆中走上了嚴峻的征途。今天,“九三”事件麵前,他們都或多或少地開始聯係往事,思索起來。思索過去,麵對現實,展望未來。在社會上,不是仍有些人在叫叫嚷嚷地拙劣表演嗎?在他們的形象中,有些人依稀地看到了自己過去盲目莽撞的影子,現在些人的思想上,不還有著無形的緊箍咒嗎?聯係上林彪批判,青年們意識到,這是林彪的極“左”思潮的流毒,他們不禁懊悔、氣憤、臉紅、心跳。
我們這代年輕人啊,粉碎林彪反黨集團的勝利,是他們思想上由單純走向深邃、由幼稚走向成熟的個階梯。投身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抱著“幹革命”的真誠願望的。為什麼他們有時候會犯錯誤、甚至被引上邪路?
分析下是有好處的。
社會生活給我們這代年輕人的影響是多種多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