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生活以他大量豐富多彩、蓬勃向上、充滿生機的輝煌絢爛的景象影響著年輕人;同時,因為舊社會遺留下來的些汙穢醜惡的東西,尤其是“文化大革命”中些野心家、陰謀家,他們卑鄙齷齪的靈魂,迸射出了很多毒汁,也在影響著年輕人。況且,還有些陰險狡猾的家夥,把砒霜裹上糖衣,用五彩繽紛的花束和綿綢遮掩著自己的黑心肝,故意引誘、欺騙青年代。讓他們吮吸了迷液、咬上了毒餌,還以為是掌握了真理。

我們這代年輕人中,很多人受革命老輩的影響,受純樸的勞動人民的影響。但也有人,受著小市民哲學的影響,受金錢萬能、權力至上論的影響,也有極少數人,受野心家、陰謀家的影響。等等等等,不而足。

社會生活,也像我們天天呼吸的空氣樣,社會生活中彌漫著的那些思想意識裏的毒氣,也同空氣中的細菌樣,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必須借助於馬列主義的望遠鏡和顯微鏡。很可惜,不是每個年輕人思想上都具備了“望遠鏡”和“顯微鏡”的。

因此,想指望這代年輕人成長得高低式,像剃的頭樣齊,全部成為優秀的革命接班人,認為這代年輕人中間不會出現剝削者、守財奴、野心家、寄生蟲、享受主義者,是種幼稚的想法。社會中上代人給下代人的影響,不是用塊絕緣板能隔開的。也不是社會製度的改變能在短時期內徹底根除的。社會製度的改變在反動、腐朽的思想意識和蓬勃、健康的思想意識之間,劃了道鴻溝。怛正像列寧所說,資產階級這具死屍,是不可能釘在棺材裏、埋葬在地底下的,它還在腐爛生蛆,散發臭氣。毒害著我們這代年輕人。

林彪的自我爆炸,使得集體戶裏的上海知識青年們,有的比較深刻、有的還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了這切。幾天來,集體戶的氣氛是莊重的,嚴肅的,有些人在認真地翻書、學習,有些人在討論。工餘、飯後、甚至在勞動中、躺在床上,青年們都要談論陣,爭論陣。

這些學習、思索、爭論,無疑是對知識青年們有益處的,往往,由林彪的陽奉陰違,青年們自然而然地談到他們生活中時常看到的虛偽的兩麵派手法。尤其是現場會上程旭揭露的姚銀章和陳家勤耍弄奸計的事實,更會被青年們有意無意地提出來。隻因礙於陳家勤在場,姚銀章還在當著大隊主任,知青們才沒直率爽快地鞭撻這些卑劣行徑。

紙是包不住火的;思想上的正確認識,也不是兩個有權有勢的人物所能驅除的。當有天晚上,陳家勤匆匆離開集體戶之後,大祠堂裏就像開禁般喧嚷起來了。

鄭欽世把盆洗臉水端到灶屋門口,望著陳家勤走遠去的背影,“嘩”聲把洗臉水倒在門外地上,輕蔑地說:“削尖腦袋想往上爬的人,總是不擇手段,什麼樣的醜事也做得出來。我真不明白,這種人做出了如此見不得人的事,竟然還能抬著頭,若無其事地過日子。想不通、想不通。”“你想不通,他心裏通得很。”胖胖的莫曉晨翹著二郎腿,坐在條板凳上,手裏拿著張報紙說,“依我看啊,這家夥是個十足的小陰謀家!隻要他認為可以拿來墊腳往上爬的,統通都可以被他弄來鋪在地上。”常向玲嘴裏嗑著瓜子,不以為然地說:“嗨,這有啥大驚小怪的,他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前途。”“為了自己的前途,就可以踏著人家肩膀往上爬嗎?”小馮令理直氣壯地用筷子敲敲碗沿,說,“就可以不顧事實,把白說成黑、把黑說成白,惡毒攻擊人家嗎?難道人間真沒有羞恥二字了?我啊,總算看清楚了,什麼人是真金,什麼人是黃銅。”“是啊!”戴眼鏡的章國興,手裏正用竹篾在幫周玉琴彎隻衣架,插進話說,“我本來倒是滿相信他的,誰知他是這麼個人啊!靠不住,靠不住!”連沈兆強也怪聲怪調地隨在眾人身後叫道:“這回啊,他癟掉了!神氣不起來了。”所有這些議論,都字不漏地灌進劉素琳的耳朵裏。知青們並不知道她和陳家勤的戀愛關係,在她麵前說話,都是毫不掩飾感情的。可她聽了這些話,卻是臉色發白,心頭像有爪子在抓撓,手腳也在打寒顫。留神到她的神態有異的慕蓉支,心頭猜到些什麼了。

看到這切,嚴敏急著要回上海去了。國家出這麼大的事情,每個人都要參加學習、討論、提高認識,雖然她病假休息,但也不能例外啊!況且,她三個月的病休期已經過了兩個多月,快結束了。同時,嚴敏來到了韓家寨,幹涉女兒的私事,看來是不會有結果的。切都和原先想象的不同,慕蓉支並沒有變壞,更沒有絲墮落的跡象,相反,她變得堅定、深刻了。程旭也不是想象中的小流氓,叼著香煙、梳著油頭、晃著腿。相反,他是自己曾經認識的,而且沉靜、聰明、有股吸引人的力量。要不是女兒和他有過戀愛,嚴敏真會對他更加親切些。也說不上是什麼原因,嚴敏盡管仍然反對女兒和他結合,但卻並不恨他。特別是現場會之後韓家寨的社員們更加欽佩他、尊敬他,甚至些原來對他有看法的知識青年,也認為他敢於堅持真理,毫無畏懼,不賣身求榮,是值得人敬重的。

說句心裏話,嚴敏也認為這個小夥子不錯。要不是他的父母,她就會另眼看待他了。前幾天,程旭和自己說的些話,在林彪摔死之後,。再來想想,都變成是很有道理、很有預見性的了。嚴敏思忖過,這是不是偶然的巧合呢?絕對不是,看來這小夥子的思想不但敏銳、深刻,而a還帶有很大的判斷力和正確性。這是不是和他與眾不同的經曆有關呢?看來確是這樣。如果說慕蓉支被放絲蛇咬了之後,瀕臨著死亡,恰巧是程旭救活了女兒的命這件事,使得嚴敏放鬆了對慕蓉支的管教;那麼現場會上爆發的鬥爭和九三事件的公布,使得嚴敏對程旭愈加另眼相看了。不是嗎,盡管這小夥子有很多不利因素,但是很明顯,他身上還有很多有利因素啊!看,有那麼多的貧下中農和社員群眾支持他哪!現在嚴敏時常想的,倒不是程旭將要進步遭迫害、可能會被逮捕,她擔心的倒是,這樣個年輕人,能不能永遠保持正確。

嚴敏自己不承認,其實她在無形中,關心程旭的事情,要比關心任何知識青年都來得多了。

看起來,她這次自費來到女兒插隊落戶的山褰,幾乎沒有達到目的,但她點也不覺得懊悔。相反,她倒覺得挺有些收獲。

當她把自己要回上海去的打算告訴女兒的時候,慕蓉支點也不奇怪,好像她早已想到了。嚴敏看到女兒那雙自小熟悉的晶瑩潔潤的眼睛撲閃了幾下,問:

“我回上海之後,你需要些什麼?”慕蓉支搖搖頭:“你都看到了,媽媽,我不需要什麼。代問。奶奶、爸爸、妹妹、弟弟好就行了。”嚴敏沉思了片刻,說她在這兒住了兩個多月,這次要走了,她想好好煮頓吃的,請劉素琳和玉琴吃頓。

慕蓉支點頭讚同,而後,她偏著頭,望著別處,佇立了片刻,陡地仰起臉來,問媽媽:

“這個……”嚴敏心中“撲咚”跳了下,專注地盯著女兒,想從她臉上捕捉什麼東西,但慕蓉支臉色沉靜,點也沒露出什麼感情。想到程旭救活了女兒,按照人情也應該請他,以表示感謝。再說,吃飯時自己在,還有小劉和小周。嚴敏猶豫了下,點頭說:“好,也請請程旭。”“要不要請程旭……”吃飯那天,氣氛有些沉悶。嚴敏和慕蓉支開了瓶鳳尾魚,開了罐午餐肉,炒了蛋,做了盤簡易的沙拉,燒了道木耳菜蛋花湯,周玉琴切了半斤鹹肉,劉素琳買了隻童子雞,做了兩個素菜。在山寨,這是個豐盛的筵席了。可是,程旭來吃飯時,桌麵上總不大有人說話。慕蓉支的態度有些拘謹,臉色也有點微紅,時常低著頭,吃菜也不多。周玉琴有句沒句地拉著可有可無的話,隨便吃了點菜。劉素琳直到端起飯碗,才發現嚴敏請了程旭,她的臉色直陰沉著。自從程旭在現場會上揭了陳家勤和姚銀章的底,自從集體戶的知識青年們對陳家勤露出了明顯的疏遠和厭惡,劉素琳變了。她比過去瘦了些,目光中透著憂鬱愁悶,往常熱情洋溢的神態、幹練豁達的處事方式,都從她身上消失了。她走路低著頭,話說得很少,顯得憂心忡忡。知識青年們留意到她的變化,暗中細細地觀察她,發現她到小學校去和從學校回來,總是和韓家寨上的幫學生走在起,平時她愛在學校多待會兒,看書、備課、批改作業。現在放學,她就回到集體戶來了。小馮令有次無意中發現,陳家勤在寨口上追著劉素琳急巴巴申辯著什麼,劉素琳甩手,跑回來了。小馮令沒聽到陳家勤的話。但人們從他說的這個細節,猜到些什麼了。在飯桌上,劉素琳直沒吭氣兒,也沒抬頭瞅誰眼,顯得有些惶惑不安。她快速地吃了兩小碗飯,頭也不抬,輕聲向嚴敏告辭了。嚴敏想盡辦法要活躍氣氛,總是無濟於事,她隻得盡力給四個年輕人夾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