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開眼看到,山魔王被打傷了,他跌落下去時額頭撞在岩石上,碰破了皮,血糊了半個臉。“發兔兒昏的,好!”隆幵心頭暗暗高興。再轉臉看那兩個人,隻見他們躍上片平展的坡地,後麵的匪徒仍嚎叫著追來,子彈呼嘯著向他們射去。隆開的心又像被揪緊了似的,他的雙小手緊緊地抓住樹椏,兩隻圓溜溜的眼睛動不動地看著眼前的兩個人。隻要躍過那片平展的坡地,兩個人就能躲進巴茅草叢。那巴茅草足足有隆開人那麼高,鑽進去,不要說來十幾個人搜不到,就是喊上幾百人,也抓不住他們兩個。

兩個人剛剛衝到坡地的半時,顆子彈“嗖”地聲,打中了前麵那個人的大腿。隆開心頭“哎呀”驚叫聲,眉頭倏地收攏來,隻見那人像被石頭絆了下似的,跌倒在地上。

後麵的那個人剛要俯身去背倒下的人,又顆槍彈打中了他,那人回身猛地站直了身子,隨後沉重地倒了下去。先倒下的那個人,呼地下坐起來,托起後倒下那人的腦殼,連連呼喊著什麼。

“李疤子,打得好!”隆開聽到個匪徒怪聲怪調地叫著。

“不要打槍了,要抓活的!”忽然,隆開聽見石朝山嘶啞的嗓子哭喪般地吼叫著。他轉過臉看,山魔王石朝山探出半個血糊糊的腦殼,臉的橫肉此刻全鼓成了條條,變得更加凶殘。他正趴在塊石頭後麵,個攆山狗半跪著給他打傷的膀子紮著塊灰布。他左手揮舞著把手槍,惡狠狠地叫道:“個已打死了,那個傷的,定要抓活的!誰抓到賞十塊鋼洋!”匪徒們陣嚎叫,蜂擁般地向山坡上撲來。

隆開焦急地轉過臉來,見那先倒在地上的人還躺在那裏,他心頭火燎般地,忍不住小聲叫道:“快跳起來逃吧,要不,給抓住送到穀堡裏去,發兔兒昏的,要用鐵鉤子抓心呢!”還是個娃崽的隆開,對於眼前那兩個勇敢的人,有著深厚的同情。他曉得,和山魔王作對的人,都是像他家樣的窮人,是好人。

匪徒們已經衝到山腳下,要不了會,就要衝上坡來抓人了。正在這時,那躺著的人個鴨子翻身猛地跳了起來,隆開還沒弄淸是咋回事,隻聽“砰”聲槍響,個衝在最前頭的匪徒應聲倒了下去。那人趁著匪徒們紛紛臥倒的刹那間,隨著個雀躍,跳進了平展地那頭的個山洞。這個山洞的洞口上方有大砣岩石垂生在那裏,遮住了外麵的光線,隻容得個人進出。

匪徒們著了槍,都撲爬在大山岩後麵躲了會,才探頭縮腦地鑽出半個身子。石朝山又嘶啞地吼叫道:“狗崽們,衝啊!那共產黨的探子已經傷了腿,逃不脫爪爪了。”他揮舞著短槍,嚎叫著,“包圍那個山洞,他鑽山洞了。”匪徒們這才從大山岩石後麵鑽出來,舉著槍,往坡上爬去。

隆開的心咚咚直跳,好像馬上要從嘴裏蹦出來。他咬著下嘴唇,咬得沁出血來了,自己還沒覺得。他為那個受傷的人擔心,又為那個死了的人傷心。山魔王叫他們是共產黨,共產黨是啥子呢?隆開不曉得。他那黑溜溜的圓眼睛裏閃著股光,仇恨地盯著石朝山和那批匪徒。

匪徒們很快包圍了那個山洞,最近的匪徒離洞隻有二十來步,可誰也不敢再往前走步,生怕挨槍子。

憑借著那塊突出的大岩石,那人手握短槍守在洞口。隻要個攆山狗的腦殼出現在狹窄的洞口外,他就能槍把他打死。而外麵的人,卻點也看不見他。

“衝,衝進去!”。石朝山把槍往頭頂上舉,自己躲在塊黑色的岩石後麵,嘶聲叫道。

個匪徒大著膽子,往山洞口“啪”地放了槍,又推上子彈,蜷縮著身子,蝦米似的弓著背,往山洞口慢逡逡地挪步。躲在四邊山岩後的匪徒們哇哇叫著,亂放著槍,為他壯膽。

那匪徒的身子剛剛出現在洞口,“砰”地槍,洞裏射出顆子彈,結果了他的狗命。

外麵的匪徒們驚慌地叫著,誰也不敢向前了。

隆開心頭樂開了花,他簡直想大聲叫好。石朝山和匪徒們抓不到他——那個好人!隆開專神地盯著洞口。

忽然,李疤子叫起來:“幺爺,把他炸死在洞裏算了。”隆開的心頭猛驚,眉毛擰了起來。

李疤子的話落音之後,石朝山沒馬上答腔。匪徒們個也不打槍,都靜悄悄地等候著石朝山的命令。

山嶺上喧鬧了這陣,突然靜下來。幾隻雀兒在樹林子裏嘰嘰喳喳叫著,隆開的心懸得更緊了。

石朝山咬牙切齒的聲音忽然清晰地傳了過來:“不,我要抓活的!要叫共產黨解放軍曉得,進得我紮旺大寨的人,就出不去!”“解放軍!”隆開聽見石朝山的話,眉毛頓時揚,眼睛裏忽然閃出道異常明亮的光,臉上興奮得發紅,他驚喜地張了張嘴巴,喃喃地自語道;“他們來啦!”在隆開幼小的心靈裏,對解放軍有著多少憧憬和美妙的想象啊!

阿爸活著的時候,跟他講過,十五年前有支紅軍的隊伍路過紮旺大寨的三十裏地盤,石朝山嚇得躲進了深山老林,好久不敢回他的“王宮”裏來。紅軍到了紮旺大寨,他們對苗家的老幹人們?可好呢。在穀堡寨上住了兩天,為苗家的老千人們修複了幾座快要倒塌了的茅屋。見天幫苗家的老伯媽們舂米、擔水、砍柴,盡搶著幹重活兒。有些年輕的小夥子,莫看他們年齡小,可是戴上八角帽,帽頂上那顆紅星閃閃地放著光,拉著些苗家的苦百姓,坐下來,擺談出來的道理,可合大家的心呢。他們講拿起槍杆子、翻身求解放的道理,聽得好些人心頭都開了竅。苗家的窮苦百姓們都說,這紅軍,可是支從來沒見過的神軍啊。

從那以後,隆開就盼望著頭上戴著紅星的紅軍開到紮旺大寨來。後來,在石朝山家長年當幫工的隆昌大叔又告訴他,十五年前的紅軍,現在叫解放軍啦。他們在外頭打敗了國民黨,快打到這被人稱作“化外的化外”的苗寨這兒來了。解放軍專門打土豪惡霸,打山魔王這樣的魔頭,為客家、苗家、彝家……的窮百姓打天下。不久前,隆昌大叔還神秘地附著隆開的耳朵,驚喜地告訴他在山巔上聽到了槍炮聲沒得?那轟隆隆的聲音,就是解放軍圍住了那些披著灰狼皮的國民黨土匪隊伍,在往狠裏揍呢!”解放軍快打來了,解放軍來,窮人就有好日子過啦。在苦水裏泡大的隆幵,心頭是多麼盼望解放軍快快到紮旺大寨來啊!

解放軍來,隆開就不給山魔王家放牛了,阿媽也可以不去山魔王家幫傭舂米了。打倒山魔王,紮旺大寨的田土,窮苦老幹人就能自己種了;種得的糧食,窮苦人就能自己吃了……“那咋衝進去啊?幺爺!”隆開的思路被李疤子惡聲惡氣的問話打斷了。

“先把洞子給我死死圍住!”山魔王石朝山鼓起臉橫條肉,揮舞著手槍吼叫道,“疤子,你們喊話,叫他投降!”沉默了會。

米色的霧伴著岩腳寨邊人家的炊煙,織起了層薄薄的紗幕。

個攆山狗大聲忤氣地叫起來:“洞裏的人聽著,你已經被包圍了!莫提著腦殼耍把戲,快出來投降,我們幺老爺寬宏大量,保證不殺你!”“聽到沒得?”那喉嚨像震破了似地叫喊了好會之後,石朝山和攆山狗們都豎起耳朵聽著。

除了山穀裏的回音和林子裏雀兒的鳴囀,就是死般的靜寂。

洞裏的人點動靜也沒有。

隆開更是全神貫注地盯著山洞口。

匪徒們又鼓噪起來,接連叫了好幾遍,可還是無人應他的話。

石朝山忽然從岩石後麵跳起來,鼓起臉橫肉,扯著嗓門,凶神惡煞地叫道把他圍在洞裏,餓他三天三夜,活抓了剝皮!”“幺爺!”李疤子跳起來眨著獨眼獻計道,“用火燒,把他熏出來!”“嗯,好!”石朝山眼睛裏閃出股陰森森的光,表示自己今天定要發威殺人。“穀草裏夾上雞爪辣椒!”“你聽到沒得。再不出來,用火薰了!”攆山狗頭目李疤子這回親自喊話了。

還是沒有回答。

石朝山故意大聲命令道:“派四個人去寨子裏挑穀草,拿竹篾火把頭、辣椒來,快,要快!”四個匪徒飛奔著往山下跑去,其他的匪徒在石朝山和李疤子的指揮下監視著山洞,把個洞口像鐵桶樣圍住。

“發兔兒昏的,刻毒!”隆開的心咚咚地跳得更快,他擰著眉毛,眼珠滴溜溜地轉了圈,又轉了圈。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咬痛的下嘴唇,伸手在蓬蓬鬆鬆的黑頭發裏搔了搔,把身子往後縮,呆呆地騎坐在樹身上。這個解放軍真有膽子,點不怕山魔王。可是……等攆山狗們挑來穀草,點燃了草束,往山洞裏扔,山洞裏的人受不住煙熏火燎,那就要被活抓,被山魔王用鐵鉤子抓出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