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擋火燒坡隆開鑽出山洞，先留神向四周瞅了好陣，然後把洞口踩倒的巴茅草扶正，放開腳步飛跑起來。
他邊跑邊興奮地向洞子那邊望望。他為自己做了這麼件事情，感到快活和自豪。
他跑到原先爬過的野柿樹邊看，哎呀，石朝山家要他放的二十多頭牛和牛犢，跑得頭不剩了！
隆開焦急地抬起頭，蹙著眉頭，放眼望去。眼前除了片巴茅草坡，就是座座高聳陡竣的山嶺。山坡上，條牛的影子也不見。“曜——”隆開吹響了陣呼哨，從鬆棒林頭，飛起了群鴿子。鴿子看見了隆開，紛紛又飛落在他身邊的坡地上。有隻眼睛邊有顆黑痣的白鴿，還飛落在隆開的肩膀上。他喂養的鴿子都在，就是不見了牛。
“這回糟了！”隆開陣心焦。
走失了牛，最起碼也要給山魔王打死。去年，頭眼瞎的老水牛走失腳，從岩石上跌落下來，水牛角磕碰在堅硬的岩石上，撞斷了。隆開被山魔王狠狠地抽了頓鞭子，到今天，背上還留著那次鞭抽後的傷痕呢。今天……隆開想到這兒，“找！”他咬咬牙齒，昂頭，往老黃牛和小牛犢愛跑的坡上爬去。鴿子又騰空而起，飛向鬆棒林頭。
隆開翻過座山坡，來到了青草坡上。青草坡地上綠茵茵的，幾頭大牯牛和老黃牛在安閑地吃著嫩草。隆開興奮地跑過去，撫撫這頭牛的背脊，搔搔那頭牛的牛角，點了點數，發現大牯牛、老黃牛頭不少。
他忙把每頭牛的牛索拉在手裏，頭頭釘牢牛樁，讓它們在青草坡上繼續吃草。老黃牛像懂得他還要去尋找小水牛犢，有隻老黃牛，昂起頭，放開嘴，“蠻蠻”地叫了幾聲，其他的牛也跟著叫了起來。
不會兒，幾隻牛犢蹦蹦跳跳地跑來了。
隆開點數，唯獨少了頭渾身長著金毛的肥壯水牛犢。他曉得山魔王愛這頭牛，每次放牛歸圈，總要站在台階上背著手斜眼盯著金毛小牛犢望，橫條肉顫抖地發著怕人的笑聲；興致好時，還會走下台階來，伸手摸摸金毛小牛犢的身子。可現在，偏偏少了這頭牛。
隆開的心焦透了。鴨子塘邊他去找過了，沒得。雷打石邊他也去找過了，也沒得。金毛小牛犢在哪兒呢？找不到牛犢回家就要遭打，打後還不準吃飯。沒得飯吃，哪兒去找吃的給藏在洞裏的解放軍呢……隆開的心像在油鍋裏煎熬，他撒開腿四處尋找，杉樹林子裏，野草坡上，茶林裏，慈竹林裏，可哪裏都沒有金毛小牛犢的影子。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暮靄低壓了，灰蒙蒙的天空緊貼著青鬱鬱、黑虎虎的山峰。隆開像匹焦躁的野馬，東奔西跑，希望盡快找到金毛小牛犢，可是找不到。汗珠子順著他瘦削的麵頰流下來，衣裳被勾破了，頭發被汗水粘得團團，衣服冰涼地貼緊他的周身，腳杆上被刺藜劃破了條條細細的口子。這切，隆開都不覺得，他的心頭，隻想盡快找到金毛小牛犢好回家去。回家之後，還有好多事要做呢！
憑著兩年多來的放牛經驗，隆開曉得，還有段時辰，黃昏就來了。平時，到了黃昏，他就手執根竹哨鞭，在空中“嘩嘩”抽著，趕著牛回寨上去，可現在……隆開東轉西轉，又轉到白天發生過戰鬥的坡邊來了。他探頭望，隻見對麵巴茅草坡上，站著好多人，指指戳戳在說話。原來，山魔王石朝山帶著李疤子和群攆山狗，找不到洞裏的解放軍，正圍著那橫在坡上的屍體嘀咕哩。
隆開看著，那屍體的衣服已被撕開，心頭想，他身上定被搜過了。這是個解放軍，他橫在坡上，到了夜間，不是要遭野獸咬嗎？可是，都是些壞蛋圍著他，隆開不願走過去。
石朝山跺了跺腳，走開幾步，揚手，橫條肉臉抽搐了下，嘶聲叫道。“準備好了嗎？”李疤子隻獨眼向幾個山頭上翻了翻，雙手做成個喇叭筒，高聲地問道：“喂，都看住了嗎？”各個山頭上，都有人長聲吆吆地應道：“報幺老爺，再等等，就看準了！”“快！”石朝山催促過後，突然發出陣怪笑，然後踱f幾步，手往腰眼裏猛拍，大叫聲：“準備燒坡！”“火燒坡！發兔兒昏的！”隆開的心頭像被人猛地抽了鞭。往年間，有人反對石朝山，逃進山嶺，鑽在巴茅草叢裏，山魔王就用過點火燒坡的方法。滿山的巴茅草燃成了座火山，藏在草叢裏的人不是被活活燒死，就是逃出來，讓山魔王的匪徒活活揪住。今天，山魔王抓不住那個受傷的解放軍，也要用這個辦法了。
隆開心頭急促地咚咚直跳，燒巴茅草坡，巴茅草火勢大，就要連著燒到刺笆籠，燒到刺笆籠，就要燒進洞子哪……隆開閉上眼睛，不敢往上想。唉，要有辦法不讓山魔王燒山，那就好了。
可到哪去找這樣的辦法呢？
隆開忽然想到了牛，想到了走失的金毛小牛犢。他那機靈的眼珠轉了圈，又轉了圈，個念頭在腦子裏閃，還沒顧上細細想想，他就咬牙撒開腿往對麵坡上跑，邊跑邊揚著手叫：“幺爺，幺爺！”山魔王忽然看見放牛的小崽崽隆開從山坡上跑來，神情又這麼慌亂，曉得定有事，便喝叫已經點上火把要去燒坡的攆山狗：“慢！”隆開跌跌衝衝跑到山魔王跟前，看到好幾個人手裏舉著竹篾片的火把，還沒點火，放心地舒了口氣，接著便呼呼地直喘粗氣。
“小崽崽，麼事？”山魔王瞪起眼珠，氣勢洶洶地問道。山魔王還希望，隆開也許是來報告那逃遁的解放軍的影蹤呢！
“幺、幺、幺爺！”隆開裝出害怕得手有點發抖的樣子，喘了好長時間的氣，才結結巴巴地說：“發兔兒昏的，牛、牛、牛”隆開故意在拖時間呢，他曉得，隻要再捱過陣，天快黑了，山魔王想燒坡，就沒時間了。即使他燒了，那些站在各個山頭放哨的，也看不見人了。
“牛咋個，鬼崽子，快說！”山魔王臉上的橫條肉陣陣地抖動。
“牛，牛，牛都跑脫了！”隆開慢吞吞地說。
“啊？”山魔王也吃驚，“咋跑的？”“我、我在坡上好好地放牛，忽然聽到陣陣槍響，吃草耍著的牛都驚了，撒腿四處跑起來，追也追不到！找，找了好半天……”隆開說話的聲氣漸漸小下來，最後又煞住不說了。
“找到沒得？”李疤子在邊上揮手中的鞭索嚎叫著。
“嗯？”山魔王跟著哼聲，追問道。
“找到幾頭大牯牛和老黃牛……”隆開低聲說。
“金毛牛犢呢？”山魔王緊盯著問。
“沒，沒見……”“小鬼崽，”山魔王橫條肉臉上頓時浮起了副凶相，惡狠狠地罵道，順手從李疤子手裏接過皮鞭，在隆開身上猛抽了鞭。
隆開沒防這著，頓時痛得在地上打了個滾，又挺胸站了起來。
山魔王跺著腳殺氣騰騰地叫著：“你今晚上找不回牛來，明天我把你倒吊在樹上破膛！”隆開偷眼望望四周的山嶺，山嶺間昏黑起來，擦黑時刮的風，陣比陣緊。些點火、爬山頭來看坡的攆山狗，今天爬山鑽洞折騰整天，早就累得想趴下了，聽說這個事，都站下了。有的幹脆屁股坐在石頭上，點也不想動了。
“幺老爺，”李疤子也累得腿腳酸痛，便俯在山魔王耳邊說，“今天這火燒坡，不成了！”山魔王的眉頭皺，齜牙咧嘴地說：“明早晨燒！諒他？拜著隻腳，也跑不出我紮旺大寨這鐵圈圈去！”他眼看到了隆開還站著，伸腿猛地腳踢來，大叫道：“還不替我去找牛！”隆開偏過身子閃，山魔王踢了個空。隆開轉身跑開了。
隆開跑回對麵坡，躲在大樹後麵向這頭望望，山魔王李疤子帶著群攆山狗回穀堡去了。他連忙來到青草坡上，趕著大牯牛、老黃牛和牛犢，慢慢地繞著平順的山坡走回去。
天漸漸從峽穀深處黑上來了。朦朧的暮色裏，山嶺上沒個人影子，隆開趕著牛，走到黃土坡邊的時候，天擦黑了。
隆開在昏糊糊的暮色裏，忽然看見半坡上個黑影向他跑來。
他吃驚地想：這是哪個呀？
那人已經飛快地跑下了坡，身邊還跟著頭黑糊糊的活物。隆開剛想開口問，那人已來到了身前，輕聲叫道小隆開。”“隆昌大叔！”隆開聽聲音，頭撲了上去。即使天黑了，隆開聽聲音就知道，來的是親近的隆昌大叔。這隆昌大叔四十七八歲年紀，臉胡子茬茬黑糊糊的，頭上紮塊黑色的窄帕子，穿身粗麻布的苗家衫褲，背有點駝，雙長滿繭子的手，總愛親切地撫摸隆開的頭蓬亂的黑頭發。他喜歡攆山跑嶺打野物。年輕時就練得手“仰打飛禽跑打獸”的本領，隆開最羨慕了，常跟著他學習練飛刀，擲鏢子。此刻隆開見隆昌大叔，他覺得更是親熱，便猛地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