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司鐸閉緊了雙眼,微微點頭道:“那,還得費神查訪哪!”“等我喊人把他抓來!”山魔王叫喊道。

“莫急,還得找疤子、下人們問問,確實了,然後再如此如此……”山魔王聽了,這才舒展開眉毛,有了點笑意。

陰森森的待客廳裏,好久還嗡嗡地響著他們說話的回聲。

夜,漸漸深了。

嶺上乳白色的稠霧繚繞著座座峰頂,又輕緩緩地飄下來,飄在穀地裏,飄在褰子的上空,四下裏像被罩在張大網下。越是這樣昏昏糊糊的早晨,越能說明白天是個好天。這也是紮旺山區的個特色。

趁著天時上的這個方便,隆開早起來,就在穀堡團轉逛了大圈。他背著隻背兜,裝作掏豬草,從寨東頭走到寨西頭,從田壩走到坡上,把穀堡四邊新修的地堡,都看了個清二楚。他扳著手指默念著:牛角土邊有隻地堡,小山窩窩頂上有個暗碉……塞子四周的碉堡,隆開像畫圖樣畫在自己的心坎上,他記牢了,完全能詳詳細細地講給孫大叔聽了。

寨子團轉的暗碉地堡是記清了,可是,離寨子遠些的地方,就看不清,也來不及去看了。時間不早了,要趕去放牛,要不,再跑老遠的路去看了回來,山魔王會起疑的。孫大叔告誡過,要小心嘛!那麼,孫大叔讓自己把所有的地堡都看清,自己不能辦到,又咋回話呢?他眼珠子轉,想到了辦法:隆昌大叔這幾天都在給山魔王修地堡拖石頭,修得再遠的地堡,他都會曉得呀。對,找他去,他往天最喜歡我,定會告訴我的。隆開背著背兜,蹦跳地找隆昌大叔去了。

隆昌大叔正在馬圈的小院壩裏喂料,看到隆開來,他笑著招呼:“喲,小忙人,見天轉山頭,不見影啦。!”隆開靦腆地笑笑,喃喃地說。“大叔,你……”“有啥事?”他的神態引起了大叔的注意。隆昌大叔俯下身,咬著隆開的耳朵說:“不好說嗎?”隆開搖搖腦殼,直通通地問:“大叔,你見天拖大石頭,替山魔王修地堡。那些地堡修在哪裏,你記得啵?”“記得啊!”隆昌大叔眨眨眼,停下了鋤料,望著隆開。“講給我聽,都在哪裏?”“你要曉得這個千啥?”隆昌大叔疑惑地問。

隆開愣住了,這可不能說啊。他扭了扭身子,撒嬌似地說:“我要曉得嘛,你講給我聽!”隆昌大叔看著他的神態,忽然哈哈大笑著,摸了摸黑胡子,說:“好,你要曉得,我就講給你聽!”說著,拉隆開坐在塊大石頭上,在他耳邊塊地勢、塊地勢細心地說了起來。講完了,他還睜大眼望著隆開問:“你記清了啵?”“記清了。”隆開把隆昌大叔說的幾個山頭的地名和地勢,都牢牢記在心上,點著腦殼,咧開嘴笑著,跳起來說:“都記清了,大叔,你真好!”說完,他拔腿就要跑。

“還忙著去哪裏?”隆昌大叔提高了聲氣。

“找——找草藥。”隆開不好再騙大叔了,也稍大聲些回答。“找草藥?”隆昌大叔低聲問,“哪個痛了?”“這……”隆開呐呐地說不上話,半天,才吐出句:“外寨個大叔,摔傷了腿……”“噢——”隆昌大叔緊緊地盯著隆開,眼睛裏亮起來,他擺擺手說,“你不忙,先去塞飽肚皮吧。找那種藥,得找油房的長胡子爺爺,他會用草藥給人治刀槍損傷啊!”“嗯。”隆開信了隆昌大叔的話,點點腦殼,回屋頭找吃的了。隆昌大叔望著隆開走遠的背影,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隆開回到窩棚的灶間,喝了碗包穀稀湯,省下自己該吃的兩個蕎粑粑。昨天在洞子裏,他看到孫大叔的腿腫了起來,心頭好難受,冒出了個給孫大叔找藥的念頭。經隆昌大叔點撥,他找管油房的長胡子爺爺要治傷痛的草藥去了。

隆開在寨路上走著,寨上今天顯得很清靜。咦,這是咋回事?那些山魔王的匪徒,見天都在寨子裏敲詐勒索,幫著山魔王收苛捐雜稅,可是,今天都不見了。特別是那個頭號攆山狗、凶惡的李疤子,今天也沒提著鞭子在寨子上東遊西逛。

隆開急匆匆地來到河岸邊的油榨房裏,管油房的長胡子老爺爺眯起眼睛,不等隆開開口就說:“要草藥吧?隆昌剛剛來,對我說過了。”長胡子老爺爺是個孤鰥老人,輩子經管油房,他笑眯眯地摸著隆開的圓腦殼,他就喜歡隆開這樣的娃崽,愛幫助人,愛替窮苦的老千人們辦事。老爺爺關了油房門,牽著隆開的手到坡上去找了大把“鐵掃帚”,指著它對隆開說:“你帶上它,告訴傷腿的人,搗爛了敷在傷口上,這草藥最好!”“噯!”隆開謝了老爺爺,高興地接過“鐵掃帚”,回到山寨上,又興高采烈地打了竹筒筒清水,才趕著山魔王的牛上坡去。

他心頭高興極了,有了草藥,治好孫大叔的腿,孫大叔就能飛跑著去領來解放軍,殺死山魔王這些壞種。他趕著牛群到了青碧的草坡上,把牛樁個個釘牢,然後,頭鑽進了樹林子。在樹林子裏轉悠了陣,他發現四邊都沒有人,就穿出樹林子,直接去找孫大叔。

隆開信步走著,再拐兩個彎,沿著個條小道,鑽過荊棘叢,就能到孫大叔那兒了。他往身後看了看,身後並沒人跟著,四邊的山頭上,也沒見人。他剛想繼續走,猛然想起了孫大叔貼心的關照,千萬要小心在意。要是稍疏忽,讓山魔王抓走了孫大叔,那就啥子都完了。

股對解放軍生命安全的重大責任感,油然在隆開心頭升起來。隆開烏溜溜的眼珠轉,他不朝孫大叔藏身的山洞走,而朝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走了沒幾十步,他見大堆茨藜叢,長得密密麻麻的,就頭鑽了進去。

隆開在茨藜叢裏三鑽兩鑽,換了個位置,趴在塊岩石後,朝來路上緊瞅著。不會,隆開心裏“格登”跳,隻見胖瘦兩個攆山狗,斜刺裏鬼鬼祟祟地鑽出來,弓著腰向茨藜叢蹩過來。

“果真跟著,好險哪!”隆開憤憤地想,“發兔兒昏的,要跟,就跟吧!”想定了,隆開從岩石後頭縱身,就往座高高的山頭上爬。

爬上高高的山頭,歇也不歇,隆開又接著下坡,下到半坡上,他又穿過條小道,往另座山頭上爬。爬上山頭,他從山頭上個洞子裏鑽進去,七彎八拐地走到峽穀深處。在峽穀裏喝了兩口水,隆開又往山頭上爬。

胖瘦兩個攆山狗,後麵又加上李疤子,起先還興衝衝地跟著爬,爬了兩座山頭,已經累得氣喘籲籲了。可是,隆開還邁開他那雙從小就在山山嶺嶺上練出來的腿,在前麵雄赳赳地走著。三個人沒法,隻得拚足力氣在後頭跟。

繞了大半個圈?,隆開把身後的尾巴耍夠了,就又鑽進了樹林子。在樹林子裏同攆山狗捉了會迷藏,隆開撒開腿,就飛跑著奔出樹林子,沿著放牛的草坡,又向座剛才爬過的山頭上走去。

他剛剛開始爬,樹林子邊就閃出李疤子的身影。“站住,你跑啥子!”他瞪著獨龍眼,大吼著跑過來。

隆開裝作漫不經意地轉過身來站定了。

李疤子的獨龍眼裏閃出血紅的凶光,他從天剛亮帶著兩個攆山狗盯隆開,爬山頭,繞圈子,腳骨都快跑折了,可還沒見什麼線索,心頭的火直往上冒。他幾個大步竄上來,把揪住了隆開。

隆開瞪眼看著李疤子,心想:原來你也在坡上呀!

李疤子的獨眼眨巴肴,猛地放開手推了隆開下,凶狠狠地問:“你從哪裏跑出來?”“樹林頭。”隆開的頸根硬,直通通地答。

“叫你放牛,你跑樹林頭去幹啥,晈?”“抓雀兒。”隆開鼓起嘴巴說,“摸雀兒蛋蛋。”“狗崽崽!”李疤子跺了跺腳,“我問你,你天到黑鑽山越嶺,見到過不認識的人嗎?”他的眼光盯住隆開手中提的竹筒筒和把“鐵掃帚”。

“沒得見過。”這回,隆開眨了眨眼,認真回答了。

“你說謊話!”李疤子猛地提隆開的衣襟,瞪起那隻牛眼睛樣的獨眼吼叫道。

隆開的衣服被他用勁扯,“嘶”聲拉破了道口子。露出了胸兜裏藏著的兩個蕎粑粑。李疤子把抓過去,“嘿嘿”陰笑聲,故意惡毒地說:“當起賊盜來了!吃飯了還不算,要偷!幺老爺的蕎粑你也敢偷嗎?”“呸!”隆開往地上猛吐痰,頭頸挺說,“是我自己帶上坡吃的,哪個偷過?”他烏溜溜的眼睛毫不懼怕地盯在李疤子臉上。“我啥時吃飽過肚皮?”“我說你個小狗崽,嘴硬!”李疤子掄起巴掌,正要狠狠打下來,隻聽背後個嘶啞的聲氣慢吞吞地答著腔:“哪樣事啊?”隆開聽,曉得是山魔王來了。這兩天來,山魔王把紮旺大寨大大小小的通道都封鎖了。大路和馬車道安明哨,山間小路、刺笆籠裏放暗哨。可是,從追捕那個解放軍偵察員到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山魔王用盡了所有的辦法,還沒把那解放軍搜出來。自從昨晚他聽了師司鐸的點撥之後,開始了針對隆開的新的布置。今天吃早飯的時候,聽那些暗哨卡上的攆山狗們來報,遠遠近近這帶山嶺上,隻有隆開個娃崽在轉悠,其他啥子人也不見,看來這娃崽身上是有名堂。山魔王聽得這麼說,不放心李疤子,就帶著幾個幫凶,親自上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