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山魔王麵對隆開,在陽光下微微晃著那把寒光閃閃的尖刀,陰森可怖。他見隆開臉不變色,雙黑瑪瑙般的眼珠瞪著他,眼睛裏閃出仇恨的光,山魔王不由得陣寒顫……就在這時,師司鐸閃身從黑漆大門裏走出來,慢吞吞地說:“主的意旨,大慈大悲寬大為懷……”山魔王驀地把手裏的尖刀往地上扔,跟著對兩個看著隆幵的攆山狗揮揮手,喝了聲:“鬆綁!”攆山狗鬆開了綁著隆開的繩索,隆開轉身就要走。兩個攆山狗忙左右拉住了他。
隆開掙脫了兩個攆山狗的手,直挺挺地站著。
“嘿嘿,嘿嘿!”山魔王乜斜著眼角,裝著沒看見這些情形。他橫條肉臉上堆起臉的奸笑,仰起大大的頭顱,幹咳了兩聲,對著圍觀的老幹人們道;“像隆開這樣的娃崽,是紮旺苗家的塊鐵,最討我喜歡。我們紮旺苗家,就要當這樣的人!俗話說,石頭不能當枕頭,客家不能當朋友。多少年了,和客家做朋友,我們苗家人,就受人蒙哄。天下的苗家人嘛,都是家子。”說到這裏,他轉過半個身子,忽然咧嘴罵起李疤子來:
“他娘的,都是你李疤子這樣的膿包,見天動手打人、吊人,老子紮旺苗家的家風,都讓你給敗壞了!你幾曾見過,哥子打兄弟的呢!”隆開厭惡地盯著山魔王的臉,心頭說:哼,滿嘴噴糞,盡放臭氣。
李疤子委屈地叫道:“幺老爺,不是你……”“我咋個?”石朝山怒喝聲,打斷了李疤子的話,隨後,他轉過身子,又對老幹人們擠出臉笑容,哇啦哇啦說道:“眼下,紮旺大寨的圈圈外頭,來了幫子叫解放軍的客家,他們是專來打苗家的呀!我們苗家人,可不能由他們亂砍亂殺,要齊心對付他們。等過了這個潮頭,立了功的,幺老爺馬上送他五十挑好田?,—大迭鋼洋,升他當管事的……”旁的攆山狗把手中的粑粑塞回隆開手中,伸出隻巴掌,晃著五個手指道:“五十挑好田呀,有了,就夠你娘老子吃輩子啦。隆開,你得盡心立功呀!”隆開輕蔑地斜了他眼,冷冷地說:“我沒得那份福氣為幺老爺盡力。”山魔王的臉沉了沉,他瞥見站在旁的師司鐸臉上還堆滿笑容,也勉強咧著嘴笑了笑,擺著手繼續說:“立了功的人,堰塘的魚隨他吃,坡上的果子隨他要……”他說得唾沫飛濺。老幹人們的臉上卻沒半點喜氣。好不容易說完了,他把大手揮,沒事似地命令道;“都好好幹活去吧!”隆開揣好了粑粑,頭也不回地往山魔王的牛圈裏跑去。現在,他隻能又趕著牛上山了。
朝門外圍觀的寨鄰鄉親們,見場風波平息下去了,也各自分頭走了。
山魔王退至朝門裏,關嚴了朝門,立刻變了臉,對李疤子道:“我看這娃崽,身上大有花樣。火到豬頭爛,功到石頭散。你帶兩個人,給我寸步不離死死盯牢他,他去哪裏,你也去那裏。到今晚上,再摸不到兜兜,就給我抓來破膛!”師司鐸陰沉著臉,不作聲。
李疤子瞪著獨龍眼,跟著連連點頭。
山魔王又命令道:“給我傳下去,各條道口,各個關卡,不準放過個生人去。每個過關卡的人,都要給我從頭頂心搜到腳後跟,見有情報,就給我抓來。”個攆山狗忙著應諾。
山魔王麵目浄獰地對李疤子道;“你盯著放牛崽,我在坡上轉,有情況,鳴槍報警!”“要得!”李疤子興衝衝地要走。
“哼,再叫些人,騎著馬在路上巡邏。我就不信,共軍探子跑得出紮旺大寨去!”山魔王咬牙切齒地道:“快,快去盯著那放牛崽!”李疤子摸了摸槍,向兩個攆山狗揮手,三個人就跑出了朝門,追隆開去了。
擋不住隆開揮動哨鞭趕著牛,走出穀堡寨子去。
金燦燦的太陽在東山坡邊探出臉來望著隆開,喜鵲和小雀兒在矮樹枝上跳來跳去,小豬兒和雞崽崽在寨路上竄來竄去,青石板鋪的寨路上,濕片幹片的,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花香和濕潤的泥土味。細碎的櫻桃花兒,白色的李子花,粉紅色的桃花兒,從壩牆頭,園子的竹籬邊探出來,向隆開點頭微笑著。壩牆角那些刺人的豁麻,牆縫邊的那些牽牛花,在雨夜過後都顯得更加新鮮可愛。
今天,隆開看山寨的切,都感到與以往不同。他昂著頭,心頭想:山魔王,你硬的軟的都來吧,我總有辦法對付你的,哼!有了懷裏這兩塊粑粑,還有昨天送去的竹筒筒水,孫大叔就能拖著活下去。我跟著隆昌大叔跑到黎平鎮去,心也安了。隻要到黎平鎮,嗨!隆開快活地眯起眼睛,甜甜地笑了。昨晚上他和隆昌大叔商量好,隆昌大叔趕著裝滿穀草的馬車在三岔口的馬車道旁鬆林裏等他呢!
走出寨子,隆開就把牛往坡上趕。牛群留戀著路邊被雨水打濕的嫩草,隆開揮著竹哨鞭東奔西跳地趕著。他不時側轉身來,警惕地回轉頭向後看看。他很清楚,山魔王是決不會輕易地放跑自己的。果然,李疤子跟在隆開後麵,不時從大樹、岩石後麵探出他的獨眼麵孔來。隆開心頭想。今天,李疤子他們定會更加狡猾、奸刁地跟在後頭,加倍注意地盯著自己了。霎時,孫大叔的叮囑,隆昌大叔的關照,阿媽要他多加小心的吩咐,都湧上了隆開的心頭。隆開摸摸懷裏的粑粑和飛刀、尖鏢,邊動腦筋,邊趕著牛上坡去。和孫大叔接觸了幾天,隆開變得沉著多了。在上坡的路上,他采了根長長的藤子,牢牢地纏在自己的身上,緊緊地纏住自己懷裏的粑粑、刀和寬大的衣服。
上了坡,隆開就把牛群往鴨子塘頭趕。
這鴨子塘,四麵全是高入雲霄的山峰,中間塊低凹地,往常有著半人高的積水,積水邊有個山洞。每逢下大雨,四麵高山上的山水嘩嘩地衝到鴨子塘裏來。常常場大雨下來,積水就高過了人頭,淹沒了山洞。進這鴨子塘,隻有個山峽口,條單人寬的山道,別無他路。
隆開把牛趕進鴨子塘,李疤子和兩個攆山狗放了心,隻要守住峽口,這娃崽就跑不脫。
隆開把牛趕到鴨子塘邊,水牛犢都蹦歡了。吃了陣嫩草,就往塘裏跑。隆開騎在金毛小牛犢的背上,慢慢走到塘裏。他回頭看看,幾條老黃牛在坡邊吃著嫩草,李疤子和兩個攆山狗守住峽口,不時向這邊望著,抽著煙。隆開見來到了塘中央,“撲通”聲就落下了水。
個攆山狗指著塘裏對李疤子說:“二爺,你看,那狗崽還耍水呢!”“讓他耍吧,反正今天跑不出老子的手掌心。”李疤子洋洋得意地說,“老子們吃杆煙歇歇。”說完躺倒在坡上。
李疤子和兩個狗腿子吸夠了摻著大煙?的葉子煙,足足在峽口上等了個多時辰,個狗腿子懶洋洋地抬頭看看,驚慌地叫起來:“二爺,二爺,這娃崽不見了!”“啥子!”李疤子跳起來,獨眼巴登巴登往鴨子塘上望。鴨子塘邊,幾條老黃牛還在安閑地吃草,那幾條耍水的牛犢,都已上了岸,金毛小牛犢也立在塘邊探頭舔著自己身上的毛,尾巴晃晃的。風兒徐徐地吹過來。就是不見隆開的人影子。
李疤子伸長頸根,活像個烏龜探出了腦殼。他憨頭憨腦地說:“咦,這鬼崽到哪去了?”“啊呀,二爺,我們又上當了!”個攆山狗手拍大腿,驚叫起來,“這鴨子塘頭有個山洞通外頭,這娃崽定從那山洞遊走了!”“狗崽!”李疤子暴跳如雷地吼叫道,“今天抓住他,老子非叫他吃洋泡子不可!”說著,氣勢洶洶從腰裏拔出手槍,大喝聲,“繞出去,繞到那邊個洞口去!”三個人像餓狼般直撲山那邊的洞口。
李疤子又遲了,等他撲到那邊的山洞口,洞口邊隻留下了灘水漬,隆開的人影子早不見了。
李疤子氣得彈出眼珠,賞了兩個攆山狗人記耳光,跺著腳道:“現在,到哪裏去找這鬼崽子?到哪裏去找!”“二爺,”個攆山狗怯生生地說,“幺老爺不是說,鳴槍報警嘛!”句話提醒了李疤子。李疤子拔出手槍,“砰!”朝天放了槍。
果然,山魔王帶著十幾個狗腿子,會兒就從樹林裏、灌木叢中跑了過來。山魔王興衝衝地問:“發現了共軍的探子?”“沒得李疤子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叫,“又讓那鬼崽跑沒影了!”山魔王氣得橫條肉臉陣抖動,清脆地揍了李疤子個耳光:“膿包,隻會脹飯!”他破口大罵陣,轉念想了想,道:“這娃崽不會跑遠,你們就在四邊散開,見了人影,就給我打槍報警!”攆山狗們聽了山魔王的命令,個個縮起腦殼,各自躲在岩石後、灌木叢中、樹林裏去了。
正在山魔王發怒的時候,隆開早已悄悄來到了孫大叔的洞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