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輕輕顛,停穩了。隆開聽到個人的腳步聲,圍著馬車兜了圈。他心頭“咚咚”地跳著。
“老哥子,石朝山家出來的馬車,你還這麼疑心啊!”隆昌大叔搭汕說。
那凶狠狠的聲氣更粗暴了:“不管!幺老爺的命令,放出去個人,要我們哨卡上的心肝。把穀草卸開,我看看!”“你這哥子,說話動嘴皮,這大車穀草,卸裝,得裝多大時辰!”隆昌大叔陪笑說著,盯了那設哨的賊眉賊眼的臉眼,軟中帶硬地說,“耽擱了時間,幺老爺的生意還做不做啊!”他故意提高了聲氣。
“不行,我看你這車上有人!”那設哨的口咬定說。隆開心頭驚,凝神屏氣地聽著。
隆昌大叔看設哨的那種臉色,曉得不能硬上,得罪了明哨,暗哨起上來,事情就難辦了。他便坦然地哈哈笑說:“你哥子說啥大話。來,我這兒提得有二三十個雞蛋,塊臘肉,想捎帶去場上賣了換鹽巴,你老哥子提去下酒吧!”說著,隆昌大叔從車前穀草上拿出隻竹編小籃,裏麵裝了二十多個雞蛋,塊臘肉。隆開知道,這是用阿媽的耳飾換的。
那家夥接過雞蛋和肉,立時變得眉開眼笑,仍大聲地咧嘴說:“我說你帶有私貨嘛!哈哈!”說完揮手,往邊上退去。隆開在穀草堆裏恨恨地罵。“發兔兒昏的,吃了拉稀廣”隆昌大叔不慌不忙地走到車前,拍拍兩匹馬的背脊,說聲:“走!”馬車又慢慢地拐上了白沙大路。上白沙大路拐過彎,隆昌大叔嘴裏輕聲罵著:“攆山狗兒!專門敲百姓!”說完,狠狠揮哨鞭,兩匹馬聽鞭在頭上響,又騰起蹄子,在平順的白沙大路上跑了起來。
隆開隻覺得車行得飛快,他心頭陣快樂,好像馬上就要到黎平鎮樣。忽然,趕車的隆昌大叔說話了:“隆開啊,繞上九曲十八拐,翻過前頭這個大坡,那就是路下坡,六十裏路直到柳盤江邊的黎平鎮。隻要在這大坡上沒事,今天這事就算成了!”隆開聽了這話,格格笑了,大聲說:“到了那裏,搬來解放軍,殺死山魔王、李疤子這些壞蛋!”老少兩個人,哈哈笑了。
白沙大路上很少有人。馬車又行得慢起來,聽著那篤篤的馬蹄聲,隆開曉得馬車是在上坡了。
果真,白沙大路上轉上了十八拐的盤山道,轉了好幾個圈子才爬到半山腰。剛剛轉到半山腰高處,隆昌大叔留神四處望,忽然聽見下邊有“得得”的馬蹄聲。他伸頭往下邊的那條大路上望,吃了驚。隻見李疤子和個攆山狗,人騎匹馬,正在猛趕上來。
“不好,隆開,李疤子追來了。”隆昌大叔把情況告訴了隆開。
“發兔兒昏的!”隆開頭頂開兩個穀草束,人就鑽出了穀草堆,堅決地說:“大叔,和他千!”說著從隆昌大叔手裏接過韁繩,雙手緊緊地拉著。
隆昌大叔騰開手,摸了摸插在腰間的尖刀,順手從穀草堆裏拿出支打獵用的火銃槍,裝上了槍藥。隨後又從隆開手裏接過了韁繩,“啪啪”響兩鞭,趕馬車急行。隆開高高地坐在堆滿穀草的馬車頂上。他伸手摸了摸隆昌大叔送他的尖刀和鏢子,不時往後了望。隻聽“得得”的馬蹄聲陣緊似陣地來近了。隆開心想:發兔兒昏的,往天跟隆昌大叔學的本領,用得上了!原來,李疤子不見了隆開,急得六神無主,帶著兩個狗腿子,無頭蒼蠅似地在山上瞎轉了大圈。好半天,李疤子才得了個主意,三個人爬到高高的山頂上四處張望。看著看著,他們忽然看見隆開瘦小的身影到了三岔口,爬上了鬆林邊裝穀草的馬車。李疤子眼見馬車走了,急得揮著槍“砰砰”打了兩槍。無奈最高的山頭到三岔路口,空間距離雖然隻有三裏路,可下坡拐彎地,起碼跑個八九裏地。李疤子打了槍,見馬車急跑起來,他斷定隆開要逃跑也許那個打傷的共黨也在馬車上。他邊和個攆山狗氣急慌慌地追來。邊對另個狗腿子揮著手大叫:
“快,快!快去叫幺老爺,領人騎馬來追!”那狗腿子汗爬水流地跑到山魔王領人隱蔽的山坡上,時不見人影,急得拉直喉嚨,震山響似地叫喚道:
“幺老爺,幺老爺!快出來,快出來!。”山魔王從塊褐色大山岩後跳出來,氣咻咻地怒問道:“幹啥子?”“不好啦,不好啦!”報信的狗腿子見了山魔王,老遠就揚著手臂嚷道,“隆開那鬼崽跳上馬車,逃跑啦。二爺叫幺老爺快領人馬騎馬去追,追!”“啊!”乍聽到這信息,山魔王怔了怔,隨即馬上揮手槍,大叫聲:“回去套馬,追!”攆山狗們得了令,窩蜂似地往山坡下衝去。
“砰!”在他們身後,忽然刺耳地響了槍。
“慢!”山魔王立即站定下來,叫道,“聽,坡上有槍響。是咋回事?”“砰!”又是聲槍響,山半坡那邊個攆山狗應聲而倒。
山魔王下驚傻了眼。幫攆山狗兒麵麵相覷,其中個伸長頸根,說。“幺老爺,莫不是共軍的探子?”這槍正是臥在洞的孫大叔打的。報信的攆山狗嘶聲吼氣地叫喚,把情況也報給了孫大叔。孫大叔隱蔽好自己,密切留神對麵坡上山魔王的動靜,見他們要去追隆開,就當機立斷放了槍,再槍打死個攆山狗,把山魔王和批匪徒引向自己。
山魔王驚惶地往塊岩石後鑽,命令道:“留下,留下,監視共軍探子,莫讓他跑了!”這邊,山魔王被孫大叔拖住了。那邊,李疤子還以為大馬隊隨後就會追到。他跑下山坡,追了程,碰見兩個騎馬的攆山狗在當遊動哨巡邏,搶過馬來,就直追而來。追到十八道拐,才追上了馬車。
他見馬車已經爬過了半山腰,再盤山繞圈就要到頂上,到坡頂,路下坡直放黎平鎮,就難追了。李疤子急得喉嚨裏冒火,他已經累得氣喘籲籲,估下,拍馬拚命直追,也要到坡頂才追到馬車。便拔出手槍對上頭又“砰砰”放了兩槍,扯開喉嚨喊道:“狗隆昌,把馬車停下!你窩藏共黨,老子要殺你隆門全家!”隆昌大叔聽不見他高喊些什麼,隻聽見槍聲,他麵作好準備,麵催馬往前直衝。
李疤子見馬車不聽招呼,惹得他心火直起。他從腰間拔出子彈,壓進槍膛,手提槍,手勒馬,兩腿夾緊馬肚子,使出他當土匪搶人時的絕招,彈出隻獨龍眼,狂吼聲,他胯下的那匹馬鬃毛直豎,拚命往上衝來。
馬車在吃力地往頂上衝,隆昌大叔手牽著韁繩,手提著杆裝好了火藥的銃槍。隆開的身子橫趴在馬車上的穀草頂上,他又從隆昌大叔手裏接過韁繩,手扯著,不時瞅著前頭、後麵。
馬車行得慢了。
隆開的心頭很緊張,但他手握韁繩,手緊握著腰間的鏢子,準備隨時和隆昌大叔起投入戰鬥。隻見他那黑油油的頭發蓬蓬亂亂的,雙烏溜溜的眼睛裏瑪瑙樣地閃著光,嘴巴緊緊地抿著,警惕地注視著前麵。
忽然,前麵十幾步遠,跳出了個拿單針的暗哨。隆開心頭叫聲“不好”,索性坐直了身子。
心留神著後麵的隆昌大叔沒發現這情形,還是身靠著穀草,伸頭向後麵緊張地望著。
那暗哨見穀草堆上的隆開,臉色變,大喝聲:“小狗崽,槍響是咋回事?”他問話,隆昌大叔猛地回過頭來。見那暗哨,他曉得這是紮旺大寨最後道哨卡了。但那暗哨的忽然出現,使他愣了愣。
“發兔兒昏的,有人搶幺老爺的馬車……”隆開高高地坐在馬車上,斜睨了那暗哨眼說。
那暗哨顯然將信將疑,他把單針橫,喝道:“放牛的娃崽,你為啥坐在馬車上,快下來!”“我隆開眼珠轉,高聲說:“發兔兒昏的,幺老爺叫我送信呢!”這時,馬車後麵的馬蹄聲得得地來得更近更急了。隆開忽然臉色變,個轉身大聲說:“哎呀呀,搶馬車的人又衝上來了!”“啥子?”暗哨也聽見了馬蹄聲,他猛地提槍,往馬車後麵盯著望。隆昌大叔早已經準備好了,趁他不備,舉起火槍,“筒”槍打倒了那個暗哨。
隆開剛要大聲叫好,隆昌大叔忽然厲聲說:“停下馬車!”隆幵急忙緊拉韁繩,馬車停下了。隻聽馬車後陣陣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隆昌大叔往身後看,李疤子獨人單騎,拍馬追來,離馬車隻有四五十步了。要裝火藥已經來不及,隆昌大叔跳下馬車,倚在馬車的穀草旁。
隆開緊緊地貼在穀草,轉臉往後看,隻見李疤子獨眼裏放著股殺人時的凶光,手提槍,策馬飛衝而來。近了,近了,三十來步,二十來步,十五六步。隆開的心抽緊了,好像什麼東西壓在他的心頭。又像有條無形的線,要把他的心從嘴巴裏勒出來似的。他緊緊地咬著牙齒,黑溜溜的眼睛裏像要冒出火來,隻手緊緊地握著腰間的鏢子,不知啥時,鏢子已經拔了出來,他時刻提防著。
更近了,隻有十來步了。李疤子已經在收韁繩了,他咧開大嘴,洋洋得意地叫道:“哼哼,你們還想逃得脫老子的……”可“手掌心”三個字還沒出口,猛然,像道閃電似的,隆昌大叔從車邊穀草旁躍而起,手揚,還沒等李疤子弄清是怎麼回把雪亮的尖刀,從隆昌大叔手裏飛出。李疤子“哎呀”叫聲,把身子往馬身上伏。那匹馬見飛來件閃亮的東西,驚得高昂著頭往起跳,不偏不倚,雪亮的尖刀插進馬的腦殼,那馬陣劇痛,慘叫聲,猛地騰起身跳,把李疤子重重地摔下來。李疤子手中的槍被震落到地上,發出“啪達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