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對於那些本應該見到,卻未曾見到的所謂朋友,應該說一聲抱歉,不再見你們了。但這所謂的抱歉,是一麵對於他們,一麵對於我自己說的。雖然他們與我並沒有很奢的希望,也總是有些的。開始他們拒絕了我,現在我似乎要避開他們了,不是拒絕的“拒絕”。由於我的“拒絕”,他們的希望破滅了。是有幾分不美的,可也隻能如此了。我並不想說人家幾句什麼,毫無意義的。視力出錯,是這些年社會的通病,我豈能奈何?其實,我是幸運的,這無約的相會,使我享受了人間真正的情感,僅此一份已足夠了。
抑西見我悶悶的,順手塞給我一枝花,言說送我一個春天。像3年前接過那顆紅豆,我的心顫顫的。見那花枝呈青綠,奮發著,粉白色的花瓣兒剛剛梳理開來,有生命似的,吐著花香。我忽然想起,今年正月初三那個黃昏,帶著兒子漫步在北京那座皇家園林,於冰麵上寫下那篇《風寒北海》的作品,便一下子醒悟了似的。這親情、友情,不正是一片春天嗎?哪一刻沒有馨香在其間呢?一花知春,一枝花就是一個春天,無論大自然怎樣區分,人間的春天總是長存的。我情願自信於抑西那枝花。
看船
步過一片花林,抑西提議登船。
南湖的船,比之北京陶然亭、頤和園的船要好。和寧波、上海一些公園的船相比,也要高出許多的。來南湖,可遊處固然甚多,煙雨樓前覽勝,湖波上泛舟,漾漾於恬靜、委婉之中,像詩人一樣,有水闊天空之想,雅麗浮沉之境。集萬物於筆端,抒古今之幽情,自然是很愜意的,但看船是萬萬不可少的。
人說江南無處不是船。在別處看船,似乎總覺著笨拙、人俗,太無有魂靈之感,無法激起情致。南湖的船便不同了,有生命似的,越看越清秀、嬌俏、人目,越耐看的。從前,在書上讀到古人“見船入境”的描寫,本是不信的。今日千裏來觀船,親身經曆,方知絕非浪飾浮詞,恰是能表達一種情感的。於是,滿目的希望和春光,盡寄於這憑欄的一望了。
行前,曾默默告誡自己,定要避免沉溺於南國的燈紅酒綠,萬丈紅塵。總覺得,那滋味,不是咱願意,或應該品嚐的。來嘉興,來南湖看船總箅離開了鬧市,覓到了一塊淨土。雖是暫時的落籍,畢竟神往了一份難得的清新,也算心滿意足了。索性一心一意看船好了。
南湖的船是很多的,但基本可以分為三類。一是遊船,供人乘坐,在湖中遊覽,有幾艘大船專門將遊人載往湖心的煙雨樓,這種船也叫專線船。二是貨船,就很隨便了,出沒自如,順著運河可以開往很遠的地方。其餘就是觀賞船了。說是觀賞,並非不能開動,這種形狀的船,隻有在北京、杭州和上海等地的博物館才能見到的。看到它,總有一種獨特的感觸,似乎那光的明晦,色的濃淡,歲月的酸辛和榮耀,都維係於情感的張弛之間。
它穩穩地停靠在岸邊,身邊是淡淡的平湖,旁邊一位頗似老大的船工,靜靜地立在船首,悠悠然透著幾分春天的明澈、秀逸。好一幅不需任何點綴的灑脫,不在意俗世繁華的肅穆。啊!不是在深山,在原野,在荒棄的廢地,在無從追懷的遠古。不是孤獨,無有悲隱。如此生,如此存在,那船就在這裏。它依然分外地年輕,像湖邊微風中那翠綠的葦叢和柔軟的柳絲一樣,它在傳遞著啟示。雪鷗和著無聲的旋律,在它的檣桅間劃出弧線,又掠過粼粼細波,很快消逝在遙遠的雲絮之中了。藤蘿攀援在它的岸坡,鮮花任意開放,一切都是那樣輕鬆自如。那樣豐饒,那樣具有生命力。突然,我像聽到了一聲遙遠的呼喚,那是一種史冊,愈悠遠的就愈不會衰老。
江南的船,是有風情的。有人說它們有女性的溫良和寬厚,少了一點剛氣,一份野性,這未免曲解。眼前的船,明明透著一種情韻,一種相思,像入了夢,有如伴侶似的。使我突然記起,兩年前在中國美術館,為什麼畫家放著那麼多豐富的內容不去表現,偏偏畫了這條船呢?而那些怪異的觀眾,那麼多作品不去欣賞,單單擁擠著觀看這幅船的作品呢?顯然,畫者是情願沒有自己,隻有那船的,而觀者是帶著憂悒來看船,懷著欣喜而離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