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痛苦過許久,幾乎就沒有一點兒水。不知從哪年哪月開始,它又出現了,竟然來來回回地布滿了整個北大荒,以至人們在行走時,會四處可見。因此,路邊一輛載人的大汽車突然出事時,多虧了它的恩賜,許多人便慶幸趕上了好時光,否則結果將是另外一番景象。
我是從千裏之外而來,身上帶著鬧市的繁華和旅途的仆仆風塵。同行的一位尊長問我,你見過幾次暗河,這話問得藝術。其實一踏上這北大荒的綠野荒原,我們就見著了暗河。可暗河究竟有多長?它來自何方?
我躑躅在空闊的原野上,四處尋覓它的棲身地、發源地。腳下綠色茫茫,聽著飛鳥的格打,看風行千裏無障,我的心猛然一動。哦,北大荒的暗河,你的聲名雖然是默默的,但你的形跡不也同樣使人想起許多。古人的草書和舞劍,帝王錦袍上躍躍欲動的大龍,那些壯闊的建築,數千年中國的榮耀,哪一方不和你相關呢?可你為何像羞澀的少女怯怯地躲來躲去,隱藏在綠野之中,於久久的呼喚中不亢不卑呢?
我苦苦地尋訪你,來回地走了數遍,隨處可見你,又隨處不見你,這是為什麼?隻見狐狸在你的身邊打洞,黃羊來這兒歇腳,雲到這裏築巢,還有那些牛、馬、驢,甚至有白色的仙鶴,可你為何依然那樣默默?
―個月色柔和的夜晚,我漫步在你的身邊。隻見你的天空升起一層乳白色的霧靄,沿你的河身飄繞,恰似洶湧著一河波濤。於是,我的心中浮起一個古老的故事。據說在南方有一種蟲叫青蚨。把它抓來,用母蟲的血塗遍81枚銅錢,再取子蟲的血塗另外81枚。塗完以後,就可以把塗了母蟲血的81枚錢拿去買東西,留下塗了子蟲血的錢在家裏,不久就會發現,花掉的錢很神秘地又一個一個地飛回來了。如果反過來,把子錢用掉,母錢留住,用掉的錢也一樣會飛回來的。這又是何敵呢?傳說古人看到母子相依的天性,就想到青蚨這種蟲也是一樣,不管把一對母子怎樣分開,它們總會想盡辦法相遇的。生前如此,死後也如此,這便是“青蚨還錢”的傳說。想著這個傳說,又看到在月光下終於蓬勃起來的你,暗河。我斷定是見著了你的夢,你的幻,似乎產生了對你的懷念和希冀。我驚呼,暗河,你是生命的河嗎?
我深情地沿著你的足跡走去。在遙遠的北邊,橫臥著一道冷麵的大山。那裏“溫泊雲霧”、“樺林沸泉”、“熔岩冰洞”、“石洪奔流”,珠帶五湖清呀。眼前的大山是透明的,高懸於蒼穹之下,有如一條被凝固了的古河,呈引弓待發之勢。它的氣質高潔無比,使人肅然起敬。我輕輕地伏倒在地,掀起一塊石頭,慢慢地扒開一些泥土。我發現下麵有一條涓涓的細流。我深信這是你的脈搏,你的神經,也是你的歌吟和不屈的靈魂。啊!暗河,你原來在這裏。
因患過一場重病,從此便不能和生水有緣。但就在我扒開的那個泉眼邊,無意中卻聚了許多人。那水是清清的,人們便爭相狂飲著,還有人拿著一個又一個壺。幾乎就是出於一種本能的反應,索性我也來了個痛快,竟然無事,幾天的胃痛也因此就消失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地離開了越聚越多的人群,漫無方向地在綠野和群山相接的地方遊走,默默呼喚著這奇妙的暗河。我記起了剛剛發生不久的那件事情。生命固然是重要的,然而人性和道德更加珍貴。應該首先想到別人,因為相隨的同伴們幾乎都是靈魂的“巨匠”,為別人筆耕的人。雖然一位老詩人曾含著眼淚說:盡管我承受了莫大的痛苦,可我不後悔,因為在那一瞬間,我找到了失落多年的真誠。於是他帶著傷,燒好茶在路邊上足足等了4個小時,迎接歸來的文友。他的真誠使我潸然淚下,可我還是不無遺憾,因為確實有幾座“山峰”在我的心中坍塌了,本來是不該坍塌的。人們在盡可能多地溫暖著我們,總希望在刹那之後,能忘卻了一切艱苦和驚惶,心中能夠充滿一種熾熱的歡喜,尤其在那痛惜的淚水滴落之後,遍野能夠開出一大朵一大朵喜悅的花來,可在我的心中,這些再也見不到了。就在那個危險的時刻,一連跑了三處醫院,有一名竟然是院長,卻將帶血的傷員於百般推諉中逐出了院門;還有那場大雨中,許多領導都走到了群眾之中,有幾名不大不小的所謂“父母官”,他們的心卻一直是涼的,手裏端著酒杯,麵孔毫無表情。這些使我永遠也難以接受。
暗河,我知道,很早以來,我便深深地愛著你。在我的心目中,你從來就是聖潔的,永遠受人尊敬。然而,這眼前,這生死時刻相遇,你卻使我痛心,甚而生出極度的悲哀。我懷疑,這暗河就是我朝思暮想,一直處於理想和夢境中的你。暗河,這真的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