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回首鏡中原非我(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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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七年之後,我的功力才大致恢複。”

“而後您便托身為山王掌門?”牧的態度一直保持很平靜,似乎這一切都與他完全無關,這時卻突然問道。

“那隻是與深津的一個交易。”高頭笑了笑,“我為他殺死那個‘堂本’,我離開後,他便掌握整個山王的權力。”

“而師父你的目的,隻是向藤真複仇而已嗎?”

“是的……其實我本來一直希望這能夠經我的兒子的手來完成。我知道待他一天天長大,他會越來越明白藤真景玄到底毀掉了他的什麼,知道他會越來越嫉妒藤真的存在,他心中仇恨的印痕會越來越深——但也是直到那時我才明白,他永遠也無法向藤真下手。”

“為什麼?”牧的嘴角泛起一絲奇怪的微笑,“因為他身無武功?”

“不,”高頭長長歎息了一聲,“因為藤真是他終生想要成為,卻永遠無法成為的那種人。”流川凝視著牧,仿佛從他臉上讀出了什麼;牧察覺到了,卻不掩飾。“我始終不明白誰能夠製造出那樣一冊群芳譜,卻原來是師父您啊……”牧的聲音裏帶著歎息的餘音。

“假如藤真景玄有靈,我要讓他看到他那個武功絕頂,不可一世的兒子,將要落到什麼下場……”高頭淡淡一笑,“我曾以為我已看破他劍法的奧秘,可以命令赤木去將他擊敗——但是我錯了。”

“因此您才與深津交易,甚至不惜用迷藥這樣的手段嗎?”

“我隻是想看一看,如果他失去了他的劍,他將會成為什麼樣子。”高頭的目光濁暗下來,“但是你並不知道……在他來到我麵前那一刻,我突然發覺,七年來我已經累了。假若在那個時刻,在那樣的情勢下,他有一絲一毫驚恐畏懼,也許我就會放棄……但是他沒有——並且……他居然又得救了!”他突然發出一陣失控的狂笑,五官隨之扭曲起來,顯得更為可怕,流川心頭掠過一絲迷惘。不知為何他突然記起了田岡那時的話:“你還沒見過他二十歲的樣子……”愛怨恩仇,糾纏入骨,一代少年英雄,竟然消磨至此——

牧的目光中掠過一絲難測的悲涼。“那個時候,其實……您是希望死在他手裏的吧,師父……”

“那時你也不過是想來救他吧……”高頭平靜下來,神情中有幾分疲憊,讓他顯得異常蒼老,“我知道你是憎恨我的。”

“是的。從七年前我就知道您沒有死……”牧道,“七年來我無時無刻不生活在憂懼之中,我知道我賭上我自己和整個海南的名譽,不過是在自欺欺人。您依舊在操縱著海南,而我不過是您台前的一顆棋子。”他笑了一笑,帶著幾分嘲諷,“在您所做的一切麵前,我才知道所謂天下無雙的赤曜刀法,是何等的空洞和無力,海南掌門的名號,是何等的可笑和虛妄!”

“你是為此才放棄掌門的位置嗎?”高頭深深注視著他,“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救我?即使會引起藤真的痛恨,被他認為是一切事情的主謀……”

“我不能讓您死在他的手上。但是,”牧再一次深深地拜了下去,抬起頭時,目光刹那變得冷峻如冰,“我要親手殺了你,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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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要來這裏告訴我們這些?”花形問。

阿神麵頰上的血色消退下去,雙眸卻變得更亮。“因為我要救你。”

仙道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來。“確實是他嗎……諸星?”

“是他。”阿神不知為什麼全身驟然一顫,接著道,“我已取得解藥……雖然不知道是否太遲,但是我希望能夠試一試。”

“你並沒有義務要救我的命。”花形淡淡道。

“花形!”仙道叫道,“你答應過我的!”花形隻是瞥了他一眼,麵無表情,仙道自知這次算不得“我把解藥帶來給你”,卻仍不死心。“花形……”

“花形。”阿神在他身後突然道,“雅子是死在諸星手上的。”花形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他。“我的確曾以為握有了天下無雙的醫術,就可以掌握他人性命於手中,生死不過是隨意的玩笑,直到她死。”阿神的聲音很低,卻很清晰,“我沒有能救到她,但是這一次,請你讓我救你,”他一字一字說,仿佛那幾個字是帶著血從胸腔中迸出的一樣,“就算是為了他……花形!”

花形沉默良久,長歎了一聲。“是的,我曾經有過諾言,”他的目光帶著沉靜的淡漠,仿佛又溶入六年前翔陽山莊門前的月色之中,“不管這一次結局如何,我都會帶他走。”

阿神回望窗前,蒼白的麵龐上掠過一絲幽暗的微笑。“明天……會下雪吧……”

今夜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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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頭的神色沒有一絲意外。“你知道我已活不長。”牧點了點頭,卻毫無一絲猶豫與動搖之意。

“是為了他的緣故嗎?”

“不。”

高頭微微頷首,道:“既然如此,你出手。”牧再次深深一拜,起身時,一掌揮出,正是正宗的海南掌法!高頭後退一步,然後出掌,竟也用同樣的掌法相迎!流川覺得全身異常地冰冷,他想要出言阻止,才發現他說不出話來——

師徒相殘,用他親手教他的武功將他打倒,擊斃。為什麼要到這步田地?

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呢?流川覺得他那在黑暗中也能視物如常的雙眼,竟變得異常的疼痛,眼前憧憧人影,竟讓他感到一陣眩暈,他不想再看,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時候,突然聽見“砰”的一聲,流川睜開眼睛,高頭重重撞在石壁上,嘴角一絲溢出鮮血。牧走上前去,在他麵前跪了下來。高頭注視著他,目光竟變得異常平和,神情那般泰然:“為你所尊敬和信任的師父,早在七年前就已經死了。現在你麵前的人,不過是一個長期被怨恨所束縛,不能托生的鬼魂而已……”他有些悵然地微微一笑,“她的遺骨,已經被我移葬於棲芳園中。”他的一臂抬了起來,為牧伸手握住,“弟子明白。”

“我想你在我的兒子的幫助之下,大概已經掌握了大部分的秘密吧?”牧沒有否認。“我死之後,這操縱江湖的權柄,將會落入你的手中。他既然對你懷有那樣的感情,想必你也不會為難於他……”高頭歎息,他的喘息漸漸由急促而低緩,“然而你要記住,既然你已放棄了原有的一切,你就再無可能回頭;你會握有比海南掌門大得多的權力——但是那一切的罪責和怨恨,從此也便歸你所有。”他的目光最後一次閃耀,“我希望你會明白。”

“是的。”牧凝視那雙漸漸黯淡下去的眼睛,“師父……”流川聽見他低聲在死者耳邊說,聲音極低而極冷:“如您所願。”之後他緩緩地站了起來,解開流川的穴道,半晌道:“走吧。”

流川心中一片迷惘,隨著他走出密道,才發現那一端的出口,竟離長穀川府並不多遠。高頭的屍體被葬於滿園枯草之下,走出棲芳園,流川才發現那塊牌匾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