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3)

雪花,是最輕的隕石。但它給我帶來同樣的震撼。是的,我收到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消息--那是一個我永遠不可能了解的世界。雪花,最輕、最輕的隕石,輕得像沒有重量,但它的經曆,跟從天而降的隕石一樣複雜。惟一的區別在於隕石是熱的,而雪花是冷的。雪花的冷,也是一種燙手的冷。

那隻羊,長著跟人一樣的眼睛,膽怯、遲疑,清澈見底。它在猶豫是否該給我讓路,我則想得更複雜一些:我和它,是否同屬一個上帝?是否同樣充滿好奇。我的上帝,在每天的晨禱和晚禱時準時出現。它的主宰,恐怕是走在身後的牧羊人。它遇見我,神態慌亂,像迎麵撞上第二個上帝。我多多少少能理解它的心情。

一朵浪花,被一片更大的波浪淹死了。你恐怕想像不到:水,也會成為溺水者--瞧它那慌亂舞動的手……

最小的星星,隻有指甲蓋一般大,佩戴在你的戒指上。這是我送給你的訂情禮物。雖然小,仍然是星星。擦一擦就更亮了。不要問我怎麼把它弄來的。

美,使你受多少罪。罪,使你更加美。我說不清楚:是愛你身上帶罪的美呢,還是帶美的罪?用罪來增添美--多麼累,最好還是用美來贖罪。

當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嫁給影子是可能的。我是個男的,不會嫁給影子,但影子卻嫁給了我。在失去你之後,並沒有失去你的影子--它在我腦海中日漸清晰、鮮活,趕也趕不走。我隻得暗地裏承認自己的記憶與另一個人的影子所締結的婚姻。這不是我對你的愛在延續,而是你的影子對我絕對的忠誠。

屈原在官場失意之後如果不死,就有可能變成李白,或李白的先驅。但他還是扛不住,選擇了自沉。李白也是跳水溺死的,但他是喝醉了,為了撈月亮。他其實不想死,他更熱愛生。如果不是因為意外事故,他恐怕還準備無限期地活下去--就像理想中的神仙一樣。

夢做著做著,就成了真的。生活,再也不舍得欺騙做夢人--他以做夢的方式,創造著僅僅屬於自己的現實。

海是個單身漢。然而它不怕孤獨。它習慣了自己和自己玩。一個人,也可以很熱鬧。

不管是否可能,他說死後想安葬在月亮上;除此之外,再也沒有讓他滿意的墓地。他寫下了一份不可能實現的遺囑。然而他至今仍健康地活著,似乎並不急於料理自己的後事。月亮對於他來說,不過是增加了一座別墅。“這就是詩人!”你隻能如此解釋。

想像不出李白怎樣談戀愛。因為李白很少寫愛情詩。他隻寫過屈指可數的幾首,也是獻給楊貴妃的。那頂多算一場精神戀愛,連手都不敢拉一下。

喜歡坐在飛機上喝一杯雀巢咖啡。最好是靠窗的位置。一朵朵白雲,是咖啡的伴侶。我因之而忘掉了孤獨。

那顆星星,是麵值最小的硬幣,經常被人忽略。可它卻跟我對自己的認識相對稱。恐怕隻有我發現它了,發現它眨著小眼睛,像有什麼話要說。燦爛星空,白天剩下的一大把零錢。什麼時候才能徹底花完?

我遇見一個沒有曆史的民族。正如他們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知道,自己很快就會被他們遺忘。任何企圖進入曆史的努力都是徒勞的。他們雖然沒有曆史,畢竟還有未來--像新生的嬰兒一樣單純而富於幻想。恐怕正是出於對未來的憧憬,導致這一個民族忘掉了自己的曆史。

心啊,為什麼長在我胸膛的左邊?而不是右邊或中間。歡樂或痛苦,都向身體的一側傾斜,另一側充滿失重般的感覺。或許我本應該長有兩顆心(加倍的熱情),隻是另外一顆,尚且缺席。但我仍然在空白中給它留好了位置。

我不想做李白,不想做莎士比亞,也不想做歌德或普希金,隻想做一個小語種的詩人,在小範圍內得到推崇。大世界與我有什麼關係?我的詩歌隨時準備伴隨自己的母語失傳,成為一件微不足道的殉葬品。所以,它一誕生就充滿了宿命般的悲壯。作為小地方的詩人,自給自足,我的樸素對於你們反而構成最大的神秘。